边界内外(第20/25页)

她坐起来,脑袋撞到了面包架子。尼克已经不在她的旁边,货车停着不动。不知是什么把她从全然混沌不清之中唤醒——他们大概是爆了胎。货车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她甚至连自己的手表也看不见。时间不复存在。这是身体的化学反应,她告诉自己,就是它造成的。是人的皮肤。它们交融,要么不交融。合并、融合为同一种质地,溶解然后重生,或者什么也不会发生,就像插头出故障,保险丝烧断,交换机堵塞。如果一切都对劲,就像我今天晚上这样,那么它的一支支箭矢便会撕破长空,森林燃起大火,就像阿金库尔之战[18]。我就会活到九十五,嫁一个不错的男人,养十五个孩子,赢得各种舞台奖和奥斯卡,但世界不会再来一次爆裂,化成碎片在我眼前燃烧了。我可算受了这一遭……

货车的门开了,一阵冷空气吹在她身上。头发蓬乱的男孩笑嘻嘻地看着她。

“指挥官说,如果你喜欢烟花的话就出来看看。很有看头。”

她随着他磕磕绊绊下了货车,揉了揉眼睛。他们停在了一条壕沟边上,沟的对面是一片田野,无疑有一条河贯穿其间,但前景上一片漆黑。她只能分辨出道路转弯的地方有一座房子,看上去像是农场建筑。远处的天空发出橙色的光芒,仿佛几小时前落下的太阳又在北方升了起来,把整个时间弄乱了套,只见那火舌向上翻卷着,与腾起的黑色烟柱混为一体。尼克站在司机的位子边上,那司机也站在一旁,两个人都紧盯着天空。汽车仪表板旁的收音机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是什么?”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司机是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转身朝她笑笑。

“亚尔马[19]着火了。不过大教堂不会受什么损坏。圣帕特里克[20]会屹立不倒,哪怕城池灰飞烟灭。”

那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弯腰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他站直身子,拉了一下尼克的胳膊。

“奥马已经发生了第一次爆炸,先生,”他说,“三分钟后我们会接到斯特拉班的报告。五分钟后接到恩尼斯基林[21]的。”

“很好,”尼克回答说,“我们走吧。”

他把希拉塞进货车,自己爬进去坐在她旁边。货车往前一蹿开动起来,掉了个头,又沿着大路加速行驶起来。

“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说,“我应该早就猜到了。但你用林子里的石冢什么的打掩护,把我骗过去了。”

“那可不是什么掩护。我热爱发掘。但我也喜爱爆炸。”

他把酒瓶递过来,但她摇摇头:“你是一个杀人凶手。让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在睡梦中被烧死,妇女和儿童或许有好几百人死去。”“谁也不会死,”他回答说,“他们会跑到街上拍巴掌。你千万不要相信墨菲。他生活在梦想世界。奥马镇几乎不会有什么感觉。一两个仓库可能闷烧一阵,运气好的话能捎带上个把军营。”

“那孩子提到的其他地方呢?”

“不过是烟火表演,为了造声势。”

回想起她与父亲最后一次谈话,一切也就一目了然了。他老早就看出里面的端倪。责任高于友谊。对国家的忠诚放在首位。难怪他们两人早已不再互寄圣诞贺卡。

尼克从货架上取来一个苹果,嚼了起来。“这么说……”他说,“你是一个崭露头角的演员。”

“重点在崭露头角这几个字上。”

“算了吧,用不着太谦虚。你大有前途。你跟我耍弄的诡计几乎跟我对你的一样巧妙。不过,你说你朋友跟海军有关系这件事,我还是无法照单全收。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你还是先杀了我吧。”

感谢上帝她有詹妮弗·布莱尔这个名字。她要是用希拉·莫尼这个名字的话,就什么情况也捞不到了。

“哦,”他说,“没关系。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了历史了。”

“这么说,这些日期确实对你有意义?”

“很有意义,但在那种年月我们都是业余的。1951年6月5日,突袭德里[22]的埃布灵顿军营。相当成功。1953年6月25日,埃塞克斯[23]的菲尔斯泰学校军官训练团。一场混战。1954年6月12日,奥马的高夫军营。没什么收获,但士气大受鼓舞。1954年10月17日,奥马军营。带给我们一些新兵。1955年4月24日,德里的埃格林顿海军航空基地。嗯……不做评论。1955年8月13日,伯克郡[24]阿波菲尔德车厂。一开始很成功,但后来变得一团糟。在这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去做功课了。”

在普契尼写的一出意大利歌剧中有一首歌曲,“啊,我亲爱的父亲”。每次听到她都会哭。无论如何,她想,无论你在哪里,亲爱的,在你的灵体之中,不要怪我做的事情,在夜晚结束之前很有可能还要做上一次。这是解决你那最后请求的一种方式,尽管你不会赞成这种方法。但是,你有种种崇高理想,而我却空无所有。在那个年月发生的事情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我的问题更为基本,更为直接。我彻头彻尾迷上了你那位旧日老友,心甘情愿上了他的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