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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火车站的方向开,遵循标志,寻找可以把车停放一整天的地方。车站是宏伟的红砖建筑,他猜可能是盖于战前。他开过车站,在左边找到一个大型的停车场。一排遮阴的绿树迤逦蜿蜒,有些车上都已覆满树叶。一部机器收走他的钱,并给他一张票粘贴在挡风玻璃上。他倒车到一排的中央,让一道泥堤尽量遮住行李厢。走下车,异常炎热的太阳像火辣的巴掌打在他脸上。一丝风都没有。锁上车,把钥匙藏在排气管里,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觉得对租车公司很是歉意。他捡起树叶和沙土,把前面的车牌几乎全盖住。一个小时之内,在这圣卢克的夏日里,停车场会停满上百辆车。

他注意到大街上的一家男装店。他只买了一件亚麻外套,没别的,因为买整套服装的人会被记得。他没穿上新外套,而是放进塑料提袋里。在一条开满服饰店的斜街上,他买了一顶草帽。在一家文具店里,他买了这个地区的假日地图,以及汉堡、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低萨克森地区的火车时刻表。他也没戴上帽子,而是像外套一样将其放进提袋里。出乎意料的炎热让他汗流浃背。炎热令他沮丧;这和酷暑天下雪一样荒谬可笑。他走进电话亭,再次翻找电话号码簿。汉堡没有克劳斯·柯列兹奇玛,但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电话号码簿里有一个柯列兹奇玛,住在一个史迈利从没听过的地方。他查了手上的地图,找到了一个相同地名的小镇,位于通往汉堡的主要铁路线上。这让他非常高兴。

史迈利保持平静,心无杂念,再次精细地盘算。找到那辆车之后,警方会很快就找上汉堡的那家租车公司。从租车公司取得他的名字和外型描述之后,就会立即在机场和其他边界地区严加戒备。柯列兹奇玛是夜猫子,睡得很晚。他住的小镇搭普通列车要一个小时。

他回到火车站。车站大厅是华格纳幻境似的哥特式宫廷,有着拱形屋顶与巨大的彩绘玻璃窗,阳光穿透玻璃,在陶砖地板上映照出丝丝缕缕的斑斓色彩。他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到汉堡机场,说他姓“史坦法斯特”,名字缩写为“J”,这是他从伦敦那个俱乐部取出的护照中其中一本的名字。第一班飞往伦敦的班机是下午六点,但只剩头等舱有空位。他预订了一个头等舱的座位,并且说,他在抵达机场之后,会办理经济舱机票的升级。电话另一端的女郎说:“那么,请提前一个半小时办理登机手续。”史迈利答应——他想让对方印象深刻——但是表明史坦法斯特先生很糟糕地没有电话号码可以联络。从她的声调听起来,不像有手握电报的安全官站在她背后,贴着她耳朵低声指示,但他猜几个小时之内,史坦法斯特先生的订位消息就会触动许多警铃,因为租欧宝车的,正是史坦法斯特先生。他回到大厅,走进缤纷的光影里。大厅有两个售票柜台和两条排队的人龙。在第一个柜台,一个聪慧的女郎替他服务。他买了一张到汉堡的二等单程车票,但购买的过程颇费些劲,犹疑不定,又异常紧张。在终于买好之后,他又坚持一定要写下离站和抵达的时间,还向她借了一支原珠笔和一张便条纸。

在男厕里,他先从自莱比锡船上拿到的那半张风景明信片开始,把衣袋里的东西换过来,再换上亚麻外套与草帽,接着走到第二个柜台,非常镇静地买了一张普通车票,到柯列兹奇玛所住的小镇。在买票的过程中,躲在草帽宽阔帽檐下的他,完全不看售票员,只专注在自己所买的票与所找的零钱上。离开之前,他采取了最后一道防范措施。他打了一通拨错号码的电话给柯列兹奇玛先生,他太太怒气冲冲地指责他不该这么早打电话给任何人,但他也印证了电话无误。他最后做的是把塑料提袋折叠放进口袋里。

小城林木苍翠,清幽雅致,草地宽广,每一幢房舍的领域都精心划分。无论这里的乡村生活是否已因城郊人士大举入侵而遭破坏,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非常美丽。八号在右手边,是一幢坚固的两层楼建筑,有着倾斜的斯堪的那维亚屋顶,双车库,和多种种得过密的小树。花园里有一张刻花塑料座的摇椅,和一个浪漫风格的新鱼池。但整幢房子最引人注目之处,也是柯列兹奇玛先生最引以为豪的,是铺着艳红色瓷砖的内院里的露天游泳池。史迈利就在那里发现了他,一家和乐,在这个不像秋天的日子里,与几个邻居即兴欢聚。柯列兹奇玛先生穿着短裤,正在准备烤肉,当史迈利打开大门的门闩时,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四望,看看是谁来了。但史迈利身上的新草帽与亚麻外套令他困惑,因此他叫妻子来应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