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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场派对。”老人把小艇系在防护堤时,漫不经心地说,“很多音乐,歌声。他们警告我们说,那并不大声。”他打了个结。“也许他们吵架了,又怎么样?很多人都吵架。他们很吵,播放爵士乐,又怎么样?我们就是爱听音乐的人!”

“他们是警察。”一个女人在岸上的群众中喊道,“当警察来执行勤务时,市民就有义务要闭紧嘴巴。”

“带我去看他的车。”史迈利要求。

他们群起而动,没有人带头。老人走在史迈利身边,半是监护,半是保卫,让他自己有种滑稽的仪态。孩子们到处奔跑,但都与老人保持距离。那辆福斯汽车停放在矮树丛里,和“伊莎朵拉”的船舱一样狼藉不堪。车顶的衬里被撕成碎片,座位都被翻起扯裂。轮胎已不见踪影,但史迈利猜这是事后才发生的。营地的群众虔敬地围在车旁,仿佛那是他们的展示品一般。有人想要烧了车子,但火没烘起来。

“他是个无赖。”老人解释道,“他们全是。看看他们,波兰佬,罪犯,次等人。”

史迈利的欧宝还停在原处,在小径尽头,靠近垃圾箱的地方,两个穿着很相似的金发男孩站在行李厢上,用锤子敲打车盖。走近前去,可以看见他们额上的头发随着手中的动作而跳跃。他们穿着牛仔裤和装饰着爱情雏菊的黑色靴子。

“告诉他们,不要再敲我的车。”史迈利对老人说。

营地的人跟随着他们,但保持了一段距离。他可以听见他们踏出的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活像难民大军。他走到自己的车边,手中握着钥匙,那两个男孩依旧弓起背,使足全力地敲打。他环绕车身加以检视,发现他们就只有把行李厢的盖子敲得松脱开来,然后拆下来,再在地面敲平,像一片未经加工的铁片。他查看轮胎,但似乎没什么损伤。他不知道还要查看什么。然后,他看见他们用绳子把垃圾箱绑在前保险杠上。他保持冷静,扯着绳子想要拉断,但绳子牢不可摧。他改用牙齿咬,但徒劳无功。老人借他一把小刀,他切断绳子,仍然对那两个拿锤子的男孩保持冷静态度。营地的人围成半圆形,抱着孩子,准备道别。史迈利坐进车里,老人大叹一口气,用力关上车门。史迈利把钥匙插进点火器,但当他转动钥匙时,其中一个男孩有气无力地滚上发动机盖,像是摩托车表演中的模特儿,另一个则礼貌地拍打窗户。

史迈利摇下窗户。

“你们要干吗?”史迈利问。

男孩伸出手掌。“修理。”他解释说,“你的行李厢关不紧。时间费加材料费再加上管理费用。停车费。”他指着他的大拇指指甲。“我的同事割伤了手。那可能会很严重。”

史迈利看着那男孩的脸,看不到任何他所能理解的人类本性。

“你们什么都没修,你们只有破坏。叫你的朋友离开这辆车。”

两个男孩彼此商量,似乎有所争论。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进行,神志清醒,缓缓地互相推搡着肩膀,做着与他们的言辞完全不相符的夸张手势。他们谈论大自然,谈论政治,如果不是车上的那个男孩站起身来借以渲染论点的话,他们柏拉图式的对话可能会无休无止。那个男孩站起身时,还折下一支雨刷,宛如摘取花朵,递给老人。史迈利开车上路,从后视镜中,他看见一圈以老人为中心的面孔瞪着他看。没有人挥手道别。

尽管车子像救火车般叮当作响。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往前开,衡量着眼下的形势,他猜想他们还动了其他手脚,他所没有察觉的手脚。以前他曾离开德国,他曾非法地进出,也曾因被通缉而逃亡,但此时,他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置身于全然不同的德国,仿佛重返到蛮荒世界。他无从得知,水畔营地是否有人打电话通知警察?他想那应该已然发生。那艘船已被撬开,秘密都已揭露。那些袖手旁观的人,现在都争相抢着当好市民。他以前就已领教过了。

他进入一个海滨小镇,行李厢——或者应该说是曾经是行李厢的东西——仍在其背后哐啷作响。也或许是排气管,毁于我在开进营地时撞上的那个大坑洞。一个火热、不合时节的太阳,取代了清晨的浓雾。没有树木。炫目迷离的耀眼光芒环绕着他。时间还很早,空荡荡的马车犹等待着第一批游客的到来。沙滩挖成弹坑的模样,那是夏日的阳光膜拜客用来躲避海风用的。他可以听见车子行进的声音在彩绘的店面间轻声回荡,而阳光似乎让回音变得更加大声。因为车子发出的嘈杂噪声,他所经之处,人人都抬头张望。

“他们会记住这辆车。”他想。即使水畔营地没人记得车号,粉碎的行李厢也会让他无所遁逃。他转进大街。太阳真的非常明亮。“一个男人来过,警察先生。”他们会对警方巡逻员说,“今天早上,警察先生。他说是那人的一个朋友。他到船里查看,然后开车走了。他没问我们什么,警察先生。他很镇静。他钓起了一只鞋,警察先生。想像一下——一只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