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左右(第12/17页)

老何绷着脸,腮帮子鼓得像青蛙一样——他一生气就这德行,而且别指望他能屈尊先找你道歉。

我先把口气放软:“好啦好啦,又不关咱俩的事,吵什么劲啊。”

“我不是跟你置气。”老何侧头看着反光镜,“我们俩争了半天,其实谁都没下车做点儿什么。你打过电话,而我觉得自己的身手不一定能制止他……我们都有了可以袖手旁观的理由——是的,我们总能找到理由,让一切荒谬显得合理。”

我把油门踩得老大,摇头叹气:“没办法,这他妈绝对是人类思维进化的究极形态。”

老何垂下眼皮,又抬眼看我,表情却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有人说,这个世界早已病入膏肓。”

“而且无药可救。妈的,我小时候北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不敢回望他,就像不敢去照镜子,“人心都坏掉了。”

“人有可能更好一些么?”他一直盯着我,“我不记得了。”

停好车,我顺着林荫道朝林园五号楼走去,正好路过那晚我们遇袭的地方,想起彬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那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

王睿在分局供职的身份迟早会成为焦点,白局的位子已岌岌可危。两名连环杀手,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白领、妓女、医生、姜澜、王睿,凶手愈发地靠近,我们却束手无策……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来向他寻求答案。

仿佛知道我会来,彬就站在阳台上,朝我轻轻抬了下手里的咖啡杯。尽管经历了猜疑、袭击、监视、跟踪,乃至亲友分离,他依旧能平静地站在阳光下,坦然面对这个世界。

仰望他那份从容,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楼上与楼下的关系——马不停蹄地追逐了许多年后,等待我的,依旧是这个场景。

对我而言,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场景。

“晨晨怎么样了?”彬把一个背包放在沙发上,“我明早要去沈阳参加一个执行异议的听证,周三就回来。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能见到她。”

我把咖啡杯放到阳台护栏上:“放心,我保证分局上上下下没人会为难她。”

彬苦笑:“等你升到局级干部再打包票吧……找我有事?”

我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向他详尽叙述了目前所有已知的情况。彬听得很专注,没有插话打断过。末尾,我给出的结论是:理论上,这两名连环杀手,不应存在合作的可能。

“那就是模仿犯。”彬扫了眼楼下一辆白色的民用牌照面包车——我知道,那里面是袁适的人。

“我到现在都认为确实存在两名连环杀手:崇尚性暴力犯罪的变态与一个模仿技巧高明的职业杀手。”背靠在阳台围栏上,我把头向后仰了将近九十度,“问题在于,有谁能模仿那个性掠夺者,而且,还模仿得惟妙惟肖?”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唔……可以说是有吧。”

“我又荣幸入选了么?”

“可惜,没进决赛。”我转过身,“第一,这个人必须超级能打;第二,他应该了解所有的案件细节——就是那个性掠夺者的作案细节;第三,他具备相当全面的反侦查能力;第四,他很可能非常清楚公安系统的运作机制;第五,他也许有海外背景;第六,他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他不但知道你住在哪儿,而且还知道你对他存在潜在威胁。”

彬把杯子举到嘴边:“同时符合这么多苛刻条件的人可没几个。”

“确切地说,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三个人符合。”

“哪三个?”

我拍拍他:“这里就站着俩嘛。”

彬笑了出来:“你是连捧我带自吹,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本事。你怀疑他?”

“老实说,我越想越觉得是他。”

“你条件定位得太模糊了,怀疑是需要依据的。”

“我是散打的底子,抬腿一般不会过膝。说起来,我还一直想问你学的哪家功夫啊?”我凑近压低声音,“能把大腿骨踢断,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听说跆拳道似乎很擅踢腿呢。”

“那晚你我都没看清袭击者的模样。要说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彬点了两根烟,递给我一根,“不会真是这么老旧的桥段吧。”

“一半是白痴,一半是魔鬼还差不多。我从不觉得他有多大本事……可要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的话,没准丫平时二了吧唧的德行是装出来的呢。”

彬犹豫了片刻,没说话。

我索性懒洋洋地趴在护栏上,享受着夏末最好的时光:傍晚和煦的阳光,温婉的风,还有树叶海浪般的碰撞声……真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

毕竟我提出的指控过于大胆,彬个性谨慎,一定是在分析权衡。他也许正在考量我“一半是白痴,一半是魔鬼”的评价是否代表了某种会影响判断的主观成见,抑或是所谓“另外一个角度”的切入点能不能站得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