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第4/16页)

一次又一次,预先设想的时间流逝过去了。自己被摄入镜头,胶片旋转的时间,如今对于我,一天中有十几回,但其中只有一部分时间像清冽的小溪在流淌,我可以在这种柔滑的时间溪流中游泳。在那里,我的身子获得了浮力,即使步行于同一地面也和普通的步行完全不一样。我已经溶化于具有一定节奏的时间,按照一一预定的行动而行动。此种行动犹如水中的藻类,由对面流来,缠绕着我的身体,似乎又要继续流去。同这种时间相比,人生的时间不过是一条破烂不堪的古老丝带。

如今,我完全被人观看,我的王权处于“被观看”之中。我由此而获得统治,比起此种形式的统治,观众的统治全然是次要的。

神社鹅卵石般的无数只眼睛聚集在我的周围。这些眼睛收敛于同一处所,结合成为“我”这一影像。由此开始,我以一副流氓无赖的姿态,成为辉映于蓝天之上的权杖般光彩绚烂的幻影。

并且,这种幻影本身忙于演技事业。台词、行动、接触小道具、身体的方向因台词处于哪个地方而改变……所有这些细节工作压缩在几十秒之内,我必须由此及彼,像穿花蝴蝶一般,轻盈而自然地逐一转移下去。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想起小学一年级学生的智力测验。

“这样吧,拿着这本书,走到那张桌子旁边,打开抽屉,把书放进去,再拿起桌上的文镇和帽子,将帽子挂在钉子上,只拿着文镇回来。能做到吗?”

——我的鞋子的尖端,自然地踢起那只罐头盒,带着一声哀鸣。碰巧,积水如焰火一般四处飞溅。摄影机随着上旋,由俯视角度转为仰视角度。我眼瞅着这一动作,浑身像充电一般,要为这一个镜头制作表情。就是说,要制造“嘁”这种舌爆音发出前的表情。

台词不可说得太快。由于拍外景时会一时头脑发热,不免滔滔不绝起来,到了后期录音阶段,就要大吃苦头了。

“嘁,连一片废纸都比我滚动得灵巧!”

我带着“空虚的眼神”到这里说完了台词,自以为很成功,这时刚好电车在头顶上像骤雨一般洒下来一阵钢铁的巨响。在眯细眼睛之前,我打算抬起眼角稍微瞟一下电车,而且我这样做了。接着,眼角稍微用力,眯起眼睛。

“停止!”

高浜导演喊了一声。

“OK!”

过了一会儿,他说。高浜导演几乎是自言自语说出这个极为不景气的OK的,周围的人都很清楚,他所嘀咕出来的OK这个词语的内里,含有多种多样的意义。今天这个OK,至少使人觉得,不是那么极不情愿说出来的。

“刚才这场很成功,剩下还有两场,要喝茶吗?”

加代递过来热水瓶,光洁的热水瓶映满了看热闹的群众的脸。加代顺势拔去塞子,红茶立即冒出热气,瓶口周围金属表面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对刚才一场戏的自信,也忽然变得渺茫起来。

“那一场拍得挺好嘛,”加代故意无神经地接着说,“电车驶来眯细眼睛的时候,表演得太棒啦!那才真叫OK哩!”

“还剩两场吧?”

下边还有夜间拍摄,每天一到这个时辰,我就困得厉害,感到身子就要散架了。

“水野君,请签个名。”

人群中有两三位姑娘喊叫着。我朝那里一看,她们一起笑着对我挥手。

“朝这里看!”

“再朝这里看!”

别的姑娘喊道。我疲惫不堪,对女人们的声音很是厌烦,感觉就像兜头浇了一桶菜油。要是能把这些女人像佛珠一样全都穿成串儿,扔到火葬场去,那该有多痛快!但是因为死后还会继续看到我,所以应该预先把她们的眼睛挖掉。

“还剩两场吧?”

我最后打了个大哈欠。

“啊呀,打哈欠啦!”

姑娘说道。

这场摄影中担当配角的深井练子及早回家了,剩下的两场都是我一个人的戏。为了有事急忙赶回去的她,她和我的戏集中在上午拍摄。

因此,紧接刚才的那一场,练子出场时说的“一个人在嘀咕着什么”这出戏,已经在上午拍完了。虽然仅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可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变得遥远而稀薄了。

加代喜欢整理影迷的信件,她很热心,有时发现一封奇特的信,就大声地念给我听,所以工作很不安心。这些都是变态性欲者或未亡人的来信,有一位寡妇详尽记述了同我发生性幻想的情况,一位中年男子热衷于搜求我的内裤。

她要是整理影迷的来信累了,就为我的座谈会考虑初恋的故事。因为每家杂志都刊登同一种初恋故事太没意思,加代认为必须在七岁、十岁、十五岁、十七岁分别编一则初恋故事。当然这也要参照宣传部的意见,这些都必须是可爱而清纯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