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7/18页)

科拉去过城里好多次了,甚至还曾爬上白色面包房的台阶,买过一个蛋糕。这一次罗亚尔赶着车走了相反的方向。天空像一块石板,但天气仍然很热,一个八月的下午,让你知道这样的日子正在一天天地流尽。他们停下马车,到一块草场的边上,坐在一棵野苹果树下野餐。他带了些面包、果酱和香肠。她让罗亚尔抬起脑袋,枕到她腿上。她还考虑把两只手伸到他耳朵后面,揉弄他软软的黑色鬈发,但旧日暴力的记忆涌上心头,于是她忍住了。

返程途中,罗亚尔赶着马车,拐上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科拉本来不可能看见这条路的。棉白杨吞没了路口。他说他想给科拉看样东西。她以为那也许是一口池塘,或是某个无人知晓的僻静去处。但他们拐了个弯,停在一幢荒废的、摇摇欲坠的小屋前,它灰中泛白,像一块被人嚼过的肉。百叶窗歪斜,野草在房顶上鞠躬致意。用饱经风霜来形容未免过于文雅——这房子就像一条没人要的癞皮狗。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污垢和苔藓让她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即使罗亚尔就在身旁。

大屋里也是野草丛生,破土而出,穿透了地板。她捂住鼻子,抵挡恶臭。“跟这儿一比,粪肥也是香的。”她说。罗亚尔哈哈大笑,说他一直觉得大粪香味扑鼻。他移开地上的遮盖物,露出通往地窖的活门,再点燃一根蜡烛。楼梯嘎吱嘎吱地叫着,小动物在地窖里狂奔,对遭到的入侵义愤填膺。他数了六步,开始挖地。第二道活门露出来,他停了手,于是他们下到了车站。他要科拉小心脚下,灰色的烂泥让台阶格外湿滑。

这是迄今为止最破烂、最凄惨的车站。铁道与地面齐平,一下台阶就是铁轨,一路深入黑暗的隧道。一辆小手摇车停在铁轨上,钢铁的泵机等待着人类的触碰,好让它焕发生机。像北卡罗来纳的云母矿一样,长长的木板和支柱支撑着墙壁和天花板。

“这不是为火车头建造的。”罗亚尔说,“隧道太小了,你看。和其他线路都不连着。”

这里很久无人光顾。科拉问它通到哪里。

罗亚尔咧嘴一笑。“它在我之前就有了。接管这段铁道时,我要顶替的列车员带我看过。我用那辆手摇车走了几英里,可是太不安全了。墙挨在一起,越来越窄。”科拉知道,最好别打听这是谁修的。铁道上的所有人,从伦布利到罗亚尔,都用差不多的话来搪塞,“你以为谁修的?还能有谁修?”她打定主意,总有一天要让他讲出来龙去脉。

这段幽灵般的隧道从来没有投入使用,罗亚尔说,反正没人知道它有没有用过。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挖出来的,又有谁曾经住在地上。有些司机告诉他,建房子的是昔日考察者中的一位,类似刘易斯和克拉克,他们勘测美国荒野,绘制地图。“如果你走遍全国,”罗亚尔说,“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从尼亚加拉瀑布到格兰德河,那么你还会在这儿,在印第安纳的树林子里安家吗?”有位老站长猜测,这是独立战争期间一位少将的家,此人目睹了太多的杀戮,于是在完成建国大业之后,便从这个年轻的国家引退了。

遁世者的故事更为合理,但罗亚尔认为军事部分言过其实了。科拉有没有注意到,根本不存在有人在这儿住过的迹象,甚至没有一根用过的牙签,墙上也一颗钉子都看不见?

一个想法如阴影般逼近科拉:这座车站并非线路的起点,而是终点。工程并不是在这座房子下面开始的,而是在黑暗坑洞的另一端。仿佛世界上再也无处可以逃奔,只有一个个要逃离的地方。

在上面的地窖里,食腐动物恢复了活动,挖呀挖。

这样一个潮湿的小洞。任何以此为起点的旅程都只能落得不幸的下场。她上一次出发的车站灯火通明,在舒适性上毫不吝啬,送她前往丰裕的瓦伦丁农场。那是在田纳西,他们等待乘车远离里奇韦无法无天的危险行动。想起那天夜里的种种变故,她的心跳仍然会加快速度。

一离开里奇韦和猎奴者的马车,救命恩人便自报家门。在城里发现她的人是罗亚尔;他的搭档名叫红头雷德,因为他长了一头铁锈色的鬈发;胆小的那个叫贾斯廷,是个像她一样的逃奴,还不习惯对着白人挥舞猎刀。

科拉同意跟他们走以后——从来没人如此礼貌有加地提出一个毫无选择余地的建议——三条好汉便赶紧清理战场,掩盖痕迹。霍默幽灵般的身影在黑暗里潜伏,无形中增强了紧迫感。红头雷德端着枪放哨,罗亚尔和贾斯廷把博斯曼和里奇韦一先一后锁到马车上。猎奴者没吭声,只是用血淋淋的嘴巴冲着科拉露出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