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 Tennessee(第8/11页)

“我一开始没打算选这双鞋。”他告诉科拉,“但裙子很适合你。”

“它干净。”科拉说。

“现在嘛,我们的科拉可就不像屠宰场的地板喽。”

他有心激起科拉的反应。她拒绝回应。酒馆隔壁忽然传来钢琴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有只浣熊在琴键上来回奔跑,乱踩乱跳。

“你一直都没问你那同伙。”里奇韦说,“西泽。它上没上过北卡罗来纳的报纸?”

看这架势是要表演了,就像公园里星期五晚会上的一个节目。里奇韦把她打扮一番,就为了晚上带她上戏园子。她等着。

“去南卡罗来纳很奇怪,”里奇韦说,“因为他们搞了新体制。过去有很多犯罪活动。说是过去,其实也没过去多远。就冲他们整天谈论什么提高黑人的水平啦,让野蛮人走向文明啦,那儿就是个同样嗜血如命的地方,一直都是。”

女招待端来了干面包皮和两大碗土豆炖牛肉。里奇韦看着科拉,对女招待窃窃低语。科拉听不见他说了什么。那姑娘哈哈大笑。科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醉了。

里奇韦响亮地进食。“我们在工厂把它逮住了,正赶上要交班。”他说,“一帮五大三粗的有色牲口围在它身边,又一次发现了过去的恐惧,本来以为自己都忘掉了。一开始没出什么大乱子。又一个逃犯落网而已。后来消息传开,说西泽之所以遭到通缉,是因为杀害了一个小男孩……”

“不小了。”科拉说。

里奇韦耸耸肩。“他们闯进了监狱。说老实话,是警长给开的门,可那么说不够惊心动魄。反正他们闯进监狱,把它剁成了肉酱。这些高尚的南卡罗来纳的公民啊,他们不是又办学校又搞星期五赊欠吗!”

小可爱的消息已经让她在里奇韦面前垮掉了一次。这一次不会了。她有了准备——在做出残忍的举动之前,他会两眼放光。西泽死了,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很长时间。用不着追问他的命运。有天夜里,在阁楼上,西泽闪现在她眼前,像一颗火星,一个微小而清晰的真相:西泽没逃出来。他没有北上,没有新衣、新鞋、新的欢笑。科拉坐在黑暗里,倚靠在椽子之间,她明白自己又一次是孤单的了。他们抓住了他。里奇韦敲响马丁的家门之前,科拉已经结束了哀悼。

里奇韦从嘴里扯出一条软骨,“我这次抓捕,不管怎么说,钞票还是赚了一点,顺道再把另一个小子送回去,交给他的主人。里外一算,终归有的赚。”

“你像个老黑鬼,到处刮油水,就为了兰德尔那几个钱。”科拉说。

里奇韦把两只大手放到高低不平的桌子上,压得桌面朝他那边倾斜过去。肉汤漫过了碗的边沿。“他们应该修修这玩意。”他说。

肉汤疙疙瘩瘩的,里面有不少起着增稠作用的淀粉。科拉用舌头碾碎疙瘩,当初艾丽斯的一个帮工,而不是老厨娘本人做饭时,科拉也这样吃过东西。墙那边的钢琴师弹起稍显欢快的曲子。隔壁一对醉醺醺的夫妇开始跳舞。

“贾斯珀可不是暴民杀死的。”科拉说。

“总有意想不到的损失。”里奇韦说,“我白喂了它那么多饭,没人给我补偿。”

“你没完没了地找理由。”科拉说,“动不动就换一种说法,好像名称变了,它们就不是那么回事似的。可是名字容易改,真相你改不了。你杀人不眨眼,你杀死了贾斯珀。”

“那是私事好不好,”里奇韦嘴软了,“我不会在这儿谈的。你和你朋友杀了个男孩。你也有你的理由。”

“我那时要逃跑。”

“我说的就是这个:生存。你现在感觉糟透了吧?”

逃跑的过程中出现了一连串的复杂情况,男孩的死是其中之一,就像那天夜里没赶上满月,或是小可爱一出木屋就叫人发现,从而让他们失去先发优势一样。但是她心里有一扇窗子推开了,她看到那男孩儿在病床上发抖,他母亲在他坟前哭泣。一直以来,科拉也在哀悼着他,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在这个束缚着奴隶也束缚着主人的制度下,又一个人成了牺牲品。她在心里把那男孩从孤零零一个人的名单上挪开,放到了马丁和埃塞尔下面,哪怕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像她识字以前自己的签名一样。

即便如此。她告诉里奇韦:“不。”

“当然不——这不算什么。还不如为那些烧尽的玉米地哭,为我们汤里漂着的这头菜牛哭。为了生存,你得做你必须做的。”他抹抹嘴巴,“不过你是对的,你埋怨我埋怨得有理。我们总是弄出各种花言巧语来掩盖真相。如今的报纸就这么干,多少聪明的家伙在谈论‘上帝所命’14啊。好像这是个新观念。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里奇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