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 Tennessee(第7/11页)

只要一颗火星跑掉。

没有锁链把科拉遭逢的种种不幸拴死在她的性格或行为上。她的皮肤是黑色的,世界就是这样对待黑皮肤的人。不多,也不少。伦布利说,每个州都不一样。如果田纳西有一种脾性,它就该像这世界阴暗的性格,偏爱任意的惩罚。无人可以例外,无论他们梦想的外形,也不看他们皮肤的颜色。

一个头戴草帽的年轻人,帽檐下露出棕色的鬈发和一对卵石般的黑眼珠,赶着一队驮马从西边过来。他的脸颊晒成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红色。他截住里奇韦这伙人,说前面就有一处大型的拓居地,以民风彪悍而闻名,当天早晨还没受到黄热病的袭扰。里奇韦也告诉此人,他再往下走会遇到怎样的情况,并向他道谢。

眨眼之间,路上的交通流量就恢复了正常,连动物和昆虫也出来凑热闹了。文明世界的景色、声音和气味重新包围了这四位旅人。行至城郊,一户户人家迎来了夜色,点点灯火在农舍和窝棚里闪亮。城市出现在眼前,自从离开北卡罗来纳,科拉见过的城镇里,就数这一座最大,但未必那么早就已落成。长长的主街,沿路有两家银行,很多喧闹的酒馆,足以把她带回寄居于宿舍的时光。城里没有入夜后就会安静的迹象,商店还在营业,市民们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上游荡。

博斯曼坚决不在这里过夜。如果热病如此之近,那么它接下来很可能会传到这儿,也许它已经在市民的体内不安分地躁动起来了。里奇韦对正经的床榻充满渴望,因此有些不悦,但还是做出了让步。补充给养之后,他们便在路边扎营。

男人们忙前忙后,科拉仍然锁在马车上。透过帆布篷敞开的口子,闲荡的人一瞥见她的面孔,便赶紧移开目光。这些人面皮粗糙,穿着低劣的土布衣服,远不如东部城镇那些白人的打扮。拓居者的衣衫,不是定居者的服装。

霍默吹着一首格外单调的贾斯珀的小曲,爬进马车。死奴隶仍然躺在他们中间。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牛皮纸裹起来的包袱。“给你的。”他说。

这是条深蓝色的裙子,上面有白色的纽扣,柔软的棉布散发出一股药味。她举起裙子,用它挡住帆布篷上的血渍,外面的街灯一照,帆布上的血格外突出。

“把它穿上,科拉。”霍默说。

科拉抬起两手,锁链哗哗作响。

霍默给她解开脚镣和手铐。和每次一样,科拉估算了一下逃跑的机会。她发现绝无可能。她在心里合计,像这样的一座城市,粗俗而野蛮,暴民必定人多势众。佐治亚那个男孩的消息有没有传到这儿?她根本不去想那起意外,也没把它收入她的罪过清单。那男孩属于他自己的名单——但是安个什么名目才好呢?

她换衣服的时候,霍默看着她,像一个从她在摇篮里就一直伺候她的贴身男仆。

“我是被抓来的。”科拉说,“你主动和他在一起。”

霍默一脸茫然。他掏出小本本,翻到最后一页,刷刷地写了起来。男孩写完,又把她的镣铐重新扣上。他给了她一双不合脚的木鞋。他正要把科拉锁到马车上,里奇韦发了话,吩咐把她带出去。

博斯曼还在外面理发洗澡。猎奴者把他从看守长那儿敛来的报纸和追逃通告交给霍默。“我带科拉去吃个饭。”里奇韦说完,便带她走进市井的喧闹。霍默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阴沟,已经凝结的暗红色的血渗入了泥浆。

木鞋挤脚。里奇韦没有将就科拉难以迈开的脚步,依旧大步流星,走在前头,根本不担心她会跑掉。她的镣铐犹如拴在母牛身上的铃铛。田纳西的白人没有注意她的。一个年轻的黑人倚靠着马厩的墙,成了仅有的一个把她看在眼里的人。瞧他的样子,是个自由民,穿着灰色的条纹裤和牛皮马甲。他望着科拉移动,就像科拉当初注视着绑在一起的奴隶艰难地走过兰德尔种植园。看到别人披枷戴锁,为自己不受桎梏而庆幸——简直是有色人走了大运,难道他们不是随时都会大祸临头吗?如果你们的目光有了接触,双方都会赶紧把头转向别处。可这个人没有。他点了点头,便让来往的行人挡在了身后。

在南卡罗来纳时,科拉曾经往萨姆的酒馆里瞟过几眼,但从未跨过门槛。现在呢,如果她成了顾客中间奇异的一景,那么里奇韦一抬眼,就会让这些人各忙各的,哪里还敢管别人的闲事。照看柜台的胖子卷着纸烟,死盯着里奇韦的背影。

里奇韦让她坐到后墙处一张歪斜的桌边。积年的啤酒味道渗透进地板、墙壁和天花板,此时却统统让炖肉味盖住了。女招待梳着马尾辫,膀大腰圆,乍一看像扛棉包的。里奇韦点了两人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