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洛维夫人(第27/74页)

那五年——从1918年到1923年——大概是最为关键的五年吧,他估计。人们看上去和以前不同了。报纸也看上去不同了。如今,比方说,有个人在一份有分量的周刊上公开发表了他对厕所的意见。十年前你是不可能那么做的——在一份有名的周刊上公然写什么厕所的事。还有就是在公共场合掏出一支口红,或一块粉扑打扮起来。在归乡的轮船上有许多年轻男女——他印象特别深刻的有贝蒂和伯迪——公开地打情骂俏,老母亲坐在一旁织着绒线,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姑娘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往鼻子上抹粉。而且他们也不兴订婚,只要开心就好,对哪一方都不会造成感情伤害。像她那么冷酷的人——贝蒂,是叫这个名字吧——,但也是个绝对的好人,到三十岁时,她会做个贤妻良母——等到时机合适她就会结婚的,嫁个阔老公,住在曼彻斯特附近的大房子里。

现在是谁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呢?彼德·沃尔什问着自己,转向了一条大路——谁已经嫁给了阔老公,住在曼彻斯特附近的大房子里呢?是某个最近给他写了封信的人,一封关于“蓝绣球花”的过分热情的长信。是看见了蓝绣球花才使她想起了他和往昔的岁月——萨利·西顿,当然啰!是萨利·西顿——世界那么大,你做梦都想不到偏偏是她嫁给了一个富翁,并且住进了曼彻斯特附近的一所大房子,这个狂野的、大胆的、浪漫的萨利!

但在所有的老一辈中,在克拉丽莎的朋友中——惠特布莱德、金德莱、坎宁安、金洛克·琼斯——萨利大概算最好的。总之,她尽量公正地对待一切。在克拉丽莎和其他人仍对休·惠特布莱德崇拜得五体投地时——这个令人赞赏的休——她就已经看穿他了。

“惠特布莱德?”他仿佛听见她说,“谁是惠特布莱德?哦,是那个做煤炭生意的呀。可敬的生意人哪。”

出于某种理由,她讨厌休。除了自己的外表以外,他对什么都不上心,她说。他应该做个公爵才对。那他就一定会娶个皇家的公主啦。当然啰,在彼德遇见的所有人里,休是对英国的贵族制最充满敬仰的,非常的、自然的、崇高的敬仰啊。即便是克拉丽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哦,可他又是多亲切的一个人,如此无私,为了取悦自己的母亲可以放弃去打猎——记得住他的姨妈们的生日,等等,等等。

萨利,说句老实话,看透了所有这一切。彼德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场争论,发生在某个礼拜天早晨的伯尔顿,是关于女性权利的(这个话题自打开天辟地起就从没有断过)争论,萨利蓦然间生气了,怒火冲天的,说休代表的是最可憎的英国中产阶级。她告诉休,她认为他应该对那些“皮卡迪里街上可怜的站街女”的生活现状负责——休,这个完美的绅士,这个可怜的休!——脸上露出了没有一个男人会有的那种恐怖。她后来说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因为她和彼德常常在菜园子里碰头,还相互交流些看法)。“他什么书也不看,什么想法也没有,简直麻木不仁。”彼德能够听到她用强调的语气说着,这句话比她以为的要传播得远多了。马童们都比这个休看上去有生气,她说。他是公学制度制造出来的完美典范,她说。除了英国,没有一个国家会产生出这样的人。她真的是出口伤人,出于某种理由,她对他怀恨在心。曾经在吸烟室里发生了一桩事情——彼德忘记是什么事了。休好像侮辱了她——是吻了她吗?难以置信!当然没有人会相信关于休的坏话的。谁会呢?在吸烟室里吻萨利!如果是某个尊贵的伊迪斯小姐或维奥莱特女士,那倒还有可能,但不会是这个衣着寒碜的萨利,因为在她的名下分文没有,只有一对喜欢在蒙特卡罗豪赌的父母。在彼德遇见过的所有人中,休是最势利的一个——最会溜须拍马的一个——不,他也并非是个十足的阿谀奉承之徒。因为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做得那么彻底。把他比作一流的贴身男仆还是比较贴切的——某个老是跟在主人后头拎行李箱的角色,你可以放心地叫他去发电报,他一定是女主人不可或缺的好帮手。他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事业——就是娶那个尊贵的伊芙林,就此在宫廷里谋到个小小的职位:看管国王的酒窖,把贵人们的鞋扣擦得锃亮,穿着长及膝盖的短裤和花饰繁复的上衣在皇宫里东跑西颠的。生活是多么残酷呀!宫廷里的一个小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