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灵壁之围(第11/12页)

谢粲连番得手,豪气顿生,与蜀军相距密林内外,决不肯退后一步。两千骑士无一不擅射,半个时辰的功夫,数万支羽箭离弦,将蜀军一拨拨劫杀于坡下。谢粲杀得兴起之际难免忘乎所以,险些忘记了萧少卿的嘱咐,也取了长御弓,透过茂盛的灌木丛,对准蜀军滚动似乌黑潮水中央的那一抹雪白之色。

“铮”一声利箭离弦,擦着那身白玉铠甲,刺入其后士卒的胸膛。

“可惜!”谢粲暗自懊悔,又拔出一箭,正待拉弦,一旁却有人猛地拽住他的手臂,吼道:“小侯爷,莫要忘记郡王嘱咐!”

语声雷鸣入耳,衬着一张威武的黑面,正是魏让。

谢粲皱眉,挣脱魏让手臂的钳制,眺目远望,只见那道白影飘飞万军从中,领着一支不下五千于众的骑兵,自侧翼杀入了林中。

“可恨!”明知距离难及,谢粲仍是悻然射出最后一箭,这才挥手让传令兵示意两千骑兵收弓而退,分开四路,自四道小径退入西侧深岭。

顾峤领着步卒埋藏树木间,不住放箭射杀,为谢粲的骑兵争取了百步距离,而后悄无声息地撤出,放任蜀军挥刀追袭那两千骑兵,涌入密林。

经此一战,时过酉时,山间层雾旋绕,天色漆黑难辨。远处战鼓隆隆作响,火光映天,厮杀声充斥山谷,魏让回首望了一眼,道:“郡王已攻入孟津大营了,想来颜谟在对岸已经得手了。”

谢粲抿唇不语,扬手放出响箭鸣镝,四路骑兵同时举起火把,引着蜀军直入西岭腹地。火把一举,却恰恰给了蜀军利箭所向的寻仇契机,后方闷声痛呼不绝,一时之间倒下数百人众。行过十里有余,四支分头而行的骑兵终在西岭名为“山魅”的谷口汇合。随后蜀军铁蹄踏踏,寸豪无差地尾随而至。两军相持谷口,夏侯雍排众上前,长枪指着谢粲,笑道:“东阳侯谢粲!一战尚未争锋,逃什么!莫非你也如你那文弱无能的父辈一般,战场上从不知争勇为好汉,偏做小人阴诈之道!”

他话语虽刻毒,然声音却柔和清淡,其间婉转之意,竟让人不能辨之雌雄。

“你说什么!”谢粲压于胸中的不忿在他的话下如被火苗引燃,腾腾而烧,几乎炙糊了头脑。

火把映照下,夏侯雍的目色浓黑阴沉如毒汁淬入,淡淡道:“我方才说的可是汉话。怎么东阳侯未曾听清,还需我再说一次?”

“混账!”谢粲大怒之下玉狼剑铮鸣出鞘,剑光横出夜色,戾气分外夺人,令纵马靠近谢粲身旁的魏让也不禁觉出瑟冷之意。

“小侯爷万万不可动怒,”魏让低声劝道,“还是先入谷中要紧。”

“魏叔说得是。”耳侧忽微微回旋过一阵冷风,吹得谢粲竟突然冷静下来,拼命压下锥心的气愤,手擒着玉狼剑,掉马转身,率部潜入山魅谷。

“又逃?”夏侯雍低声冷笑,双腿一夹马腹,“追!”

“不可!”有将军劝道,“前方深谷难辨,怕有埋伏。”

夏侯雍怒道:“杀父仇人的独子近在眼前,岂可放过!先前不知他们兵马多少,方才你已看清了?还不足两千骑!我们以十对一,有何可惧?”他一勒缰绳将要拍马追上,那将军顿足懊恼,正无从相劝的忧虑中,前方却有几位骑兵靠近谷口,望着谷中盛载漫道的车辆,大喜道:“有干粮和绸缎……”

夏侯雍与那将军俱是一怔,其余近将士却不禁轰然爆出欢呼。诸人本就冷饿交加,此刻再不顾将军之令,群涌入山谷,争夺干粮,撕扯绸缎,再无军纪军容可言。

那将军忍不住闭紧双目,长叹道:“上盈其仇,下务其私,我军今败,怕是已无回程!”

“不!”夏侯雍却在此间适时清醒,放声喝道,“有埋伏,撤军退回!”

此声用尽内力,自气血丹田喷薄而出,震得谷中数万将士耳膜嗡鸣,愕然相觑之间,却听两侧山岭突起如瀑飞落的铁蹄声,火束惊云,击散雨雾,照得山顶上乍然而现的数千将士的轻甲铁衣灼射出烈烈光芒。赤黑的弓弩高高举起,一眼望去,铀光阴森遍目,毫无缝隙可存。南蜀将士终于回过神来,脚步慌乱,纷纷奔向两端谷口,愈急,却愈是拥堵不出。一声清越的鼓声似水流潺潺穿越谷间,盖住哄乱中的诸多声响,静静敲击。数百巨石在鼓声下轰然滚落,挡住谷中前后出口,绝为死路。

一时山顶上箭弩尚未拉张,蜀军面容已呈丧颓之色。

眼见谷中两万士卒已是瓮中待屠之物,山岭上几千将士却无一肆意笑骂,只是静默坐于马背之上,冷冷望着谷中诸人。数千目光寒如无形游动的剑气,压得满谷士卒无不压抑住喘息,倏然惧是无声,只是惊骇相顾,于死地想方设法,找寻最后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