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20/22页)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柜子,拿出酒瓶,喝了一口酒,再坐下来,拆开信,仔细阅读起来:

白叔叔:

您好!

我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给您写这封信。

您给妈妈的所有来信,都已经收到了。可是,妈妈再也不能看到您的信了。我一直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可是又不知怎样开口。

去年夏天,妈妈被人押走了。过了几天,有人来带我去见妈妈,我去的时候,看到妈妈浑身血迹斑斑,躺在一堆稻草上,已经死了。

叔叔,我知道,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那段时间,她总是对我说梦到您。她还对我说,这一辈子,总算是见了您一次,就算是死,她也心甘情愿了。她说,她生是为您而生,死是为您而死。

叔叔,妈妈已经去了,您忘掉她吧。

此致

革命的敬礼

梦白敬上

1968年5月22日

看到这封信,白长山一下子傻了。他拿信的手在颤抖,另一只手却再也抓不住那只酒瓶,酒瓶从他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碎了。

方子衿死了?怎么突然死了?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赶到灵远去见方子衿最后一面。他拿着那封信,迅速冲出门去。冲到院门口,他开始犹豫,现在全国那么乱,到处都在武斗,自己如果坐火车,在路上会不会遇到麻烦?对了,自己不是掌握着一个汽车队吗?干脆开汽车去。他立即转身走进了车库,将车队里最新的一辆解放牌驶出来,开到油罐前,加满了油,然后向大门口开去。按规定,汽车出门,要将一张放行条交给门卫,可门卫师傅见开车的是他,连问都没有问。

一口气跑了五十多公里,眼看已经到了午夜,白长山将车停在路边,准备在这里睡一觉,凌晨时分再接着往前开。他在驾驶室里躺下来,想喝酒。他根本就没有带酒,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地方,根本没地方买酒。他想睡觉,可睡不着,满脑子全是方子衿的形象。她死了,维系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根线断了。此次南下,只有唯一的念头,见她最后一面。见她最后一面?见到又如何?突然,他意识到了命运的残酷,方梦白的信在路上不知走了多少天,而自己开着这辆赶过去,路上也会耽搁时日,那时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吗?再仔细地将方梦白信中的每个字回想一遍,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整个被痛苦和悲伤塞满,竟然装不下别的内容。

方梦白在信中写得很清楚,她母亲是在去年夏天被抓走的,随后便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年,他竟然还想到去见她最后一面,这怎么可能?他想到命运对他的不公,竟然连见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都失去了可能,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溢出。睡觉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他重新启动了汽车,调头向后。汽车的两只大灯,像两只巨大的手,伸向莫名神秘的远处,就如白长山此时的心情。

回到汽车队时,早已经过了上班时间。白长山将车停好,从车上下来,恰好和一个同事迎面碰上。那个同事吃了一惊,说白队长,你咋啦?白长山说我咋啦?同事说,你胸前咋都湿了?白长山低头看自己,胸前果然湿了两大块。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同事又说,还有你的眼睛咋啦?是不是害红眼病了?

虽然一个晚上没有合眼,白长山却没有困意。坐在办公室里,脑子在高速运转,却又像是完全的空白。到了中午,他突然想到方子衿的女儿梦白。那孩子和自己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她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他和方子衿爱情的见证。她才只有十一岁,从小和继父的感情又不好,母亲离去之后,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个孩子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她接到白河来,将她养大成人,以慰方子衿的在天之灵。转而一想,这不行,别说他无法向王玉菊交代,户口更是一大障碍。

他拿出纸和笔,在上面写道:

梦白:

我的好女儿。

收到你的信,我的心都碎了。

我很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可我也知道,那样的伤害对你比对我更沉重。我不能问,我也不敢问。你在来信中提到,你妈妈是去年的夏天去世的,到现在差不多整整一年了。梦白,好女儿,告诉我,这一年来,你是怎样生活的?

想到你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却要独自去面对命运如此沉重的打击,我的心在滴血。关于你的事,我想了很久,我曾经希望把你接到我这里来,代替你妈妈把你养大。可是,我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最大的难题,就是你的户口问题。

梦白,我可怜的女儿。叔叔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按月给你寄一笔生活费。随信寄来的八元钱,你别告诉你的继父,让你的老师去帮你取回来,然后留在你的身上,如果有什么急用的时候,你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