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19/22页)

局长再次拍了拍白长山的肩,大声赞扬说,好,这才像咱军人。

白长山胸中的豪气突然增加了十倍,就像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的碉堡一般,端着酒杯冲向那一群人中。可是,他并没有将那些人打倒,而是他自己在喝了第二十一杯之后,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

第二天,白长山带着青年突击队上了大堤。全省各个单位的队伍沿着大堤一字排开,锣鼓掀天,红旗招展。这种人如潮旗如海的壮观场面,白长山只是在打锦州时见过。然而,会战所选择的时间晚了些,进入封冻期之后,地比铁还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起的土,还没有运到目的地就冻在了卡车上,从车斗上翻下来时,成了一个大冰坨坨。好不容易翻开封冻层,裸露出下面的活土,时隔未久又形成了新的封冻层。到了后来,不得不用大量的炸药取土,可被炸药崩开的都是一个个的冻结土块,垒到大堤上,相互间无法黏合。指挥部对此不闻不问,只是一味地赶进度。

长达几个月的会战,几乎所有人都生了冻疮,队伍被拖得疲惫不堪,进度更加缓慢。指挥部每天开会,要求大干三九,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胜利。可大会战的队员不干了。也不知谁回了一趟白河,带回来了“文化大革命”的最新消息,全国都在造反,上海的造反派率先夺了上海市委的权,并且得到了中央文革小组的高度评价。于是,有人开始在会战队伍中串联,要组织一支造反大军打倒这次会战的指挥部。

白长山那段时间正为接不到方子衿的信以及大会战功败垂成而伤脑筋,根本不知道队伍内部悄然发生着变化。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所率领的青年突击队员冲进他所住的临时棚户,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他出去造反,他才意识到,这里早已经酝酿着一场革命。造反派冲进了总指挥部,将总指挥和副总指挥从床上拖了起来,指责他们搞这个大会战,是有意分散革命的力量,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最大的反动派。造反派群情激愤,将两名总指挥从房间里拖出来,连夜召开批斗大会。也不知总指挥说了句什么,惹怒了造反派,当即动了手。白长山等人觉得打人是不对的,出面要制止。造反派立即搬出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打就打嘛,好人打好人误会,不打不相识;好人打坏人,活该;好人打坏人光荣。”

一直闹腾到天亮,造反派们意犹未尽,押着总指挥和副总指挥,浩浩荡荡地回城。

城里的“文化大革命”热火朝天,造反派和红卫兵组织大联合,形成了一些大的派别,这些派别不断地举办大游行、讲演会、批斗会。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半边天。白长山对这些不感兴趣,一心记挂着方子衿母女。他第一时间赶到单位,问管收发的师傅,大爷,有我的信吗?回答是没有。他奇怪了,说怎么会没有?收发师傅误会了,说,白队长你咋这样说,难道我贪污了你的信不成?白长山没有应答,已经转过身,机械地走开了。

形势急剧变化着。有造反派举行聚会,另一派造反组织便去踩场子,上台与之辩论,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酿成流血事件。省里下令逮捕肇事者,并且宣布支持其中一派,另一派是非法组织,予以取缔。可是,中央文革小组支持这一派,于是,大字报铺天盖地,武斗迅速升级,部队以及公安的武器库被抢占,枪声此起彼伏,让那个夏天和秋天异常火暴。

看着外面的乱劲,白长山的脑中浮动着一种形象,那些被批斗的人之中,就有方子衿,她的女儿方梦白睁着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睛,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他感到异常心痛和无助,身为七尺男儿,却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除了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一封又一封给方子衿写信然后带着绝望等待来自她的消息,没有别的事可做。

接下来的那个春天兴起了表忠心,每天一大早,所有人都集中在毛主席像前三鞠躬,口中念着“三忠于四无限”,高唱《东方红》。每天下午下班前,所有人再一次集中,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福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然后跳忠字舞,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白长山没有舞蹈细胞,忠字舞跳得非常生硬,双手举在头顶摆动的时候,像是国民党军士兵在举手投降。晚汇报结束,白长山立即向办公室走去,他要去喝酒。自从离婚不成,他便开始以酒为伴,不知不觉间对酒有了依赖,到了时间如果不喝,浑身都会觉得不舒服。

他抬腿刚要走,听到有人叫他。收发室的师傅递给他一封信,他看了一眼信封,心中就是一阵激动。是方子衿的。这信封就像一只美丽的白鸽,带着无限的温馨和绵长的抚慰。他从收发师傅手中接信的时候,心在激动地颤抖。接过信,首先去找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可是他失望了,那分明是一个孩子的字,不是方子衿的。再看落款,地址是一样的,难道是梦白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