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万寿(第15/19页)

他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立玄泽为太子,朝中旧臣顾念先太子之义,新臣将来辅佐太子长大,两全其美,新旧皆不会再有嫌隙。”他说道:“至于信王与齐王,有我在,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你日日夜夜保护太孙,你就能担保得了万无一失?如若如此,你是秦王,又手握兵权,你的兄长如果构陷你与太孙篡位谋朝,你如何自辩?如果你为了清白自释兵权,你又如何保得了太孙?”她说道:“就算你带着太孙回去牢兰关,你那糊涂父皇受人挑唆,一道圣旨下来,命你自裁,你是遵旨还是不遵旨?你陷入绝地,太孙难道还能保全?这一局珍珑我处处都替你谋算过,皆是死局。唯有你自己入主东宫,你才有活路。”

他说道:“阿萤,我不相信那是我唯一的活路。你将人心想得太险,太恶。”

“那殿下不妨等等看,说不定再过一些时日,殿下就会看到人心之险,人心之恶。”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怅然之色,终于彻底明白了她上那道奏疏的意思,一桃杀三士,何况十万定胜军,她就是要以自身为饵,引得信王与齐王相争,借此搅动这满朝风云。

他忍不住问出一句傻话:“阿萤,你喜欢我吗?”

她怅然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一天,我遇见一个人,他很有本事,又非常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虽然第一次见面,就和他大打出手,第二次见面,我就把他踹到井里去了,但我那时候,心里就喜欢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也不知道,喜欢别人会是什么滋味。但是我就知道,我喜欢他啊,不论他是牢兰关的十七郎,还是秦王殿下,不论他是贩夫走卒,还是皇孙太子,我就是喜欢他而已。”

他甚是苦恼:“阿萤,我也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殿下回去吧,再过些时日,也许殿下就明白了。”她说道:“不是秦王殿下想做牢兰关的十七郎,就可以回牢兰关做十七郎。而是秦王殿下,不能不做东宫太子。”

“那我再问你一句话。”他看着她,夕阳在她衣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也给她的眉眼,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长得多好看啊,其实同她一样,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喜欢她,哪怕她把他一脚踹到井里去了,他心里也只有欢喜,他不能不喜欢她,哪怕此时此刻,他如同万箭穿心一般。

他终于问出那句话:“如果我不做太子,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嫁我?”

她的眉眼,在夕阳下笼着淡淡的金色,也笼着淡淡的哀愁,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从前的她,总是恣意飞扬,那样骄傲。但此刻,她灿若星辰的眸子注视着他,慢慢地说:“我若是说是呢?殿下心里,是不是会好过些?”

他看着她,心中痛楚万分,到了最后,只是说:“阿萤,你这样说,我心里不会好过的,我只是十分难过。”

打马回去的时候,他心下茫茫然,乐游原是京外游冶的胜地,有无数诗词歌赋,写到此处盛景,春花秋月,夏雨秋雪,各有题咏。

他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就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虽然三岁小儿都知晓这诗,十分直白,但是多好啊,生机勃勃,曾经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野草一样,无人留意地活着,任人践踏,历经风霜,但是没关系,每到春来,自然会再次新生,这就是野草的韧性。

所以他喜欢乐游原,年幼无知的时候,这是快乐的游冶之地,他把心事,把痛楚,把欢乐,都藏在这里,及至稍稍年长,明白那些原上草的勃勃生机,他越发更喜欢这里。后来他遇上了她,与她相约将来天下平定,同游乐游原。那时候的他,只有满心满意的欢喜,觉得天高地阔,自己竟然在茫茫人海,可以遇见这样一个人,她就是稀世奇珍,是独一无二,是他心尖的血,是他眼中的瑰宝,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她与他相知相亲,她与他心心相印。这乐游原,就是他们至乐之地,将来等有了儿女,他与她也是要带着儿女,来这乐游原上踏青歌舞的。

只是……将来只怕不会有这样一日了,他每每思及,就觉得心中无限酸楚,在夕阳下,任由小黑载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十分不情愿地想起,这乐游原还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乐游原上还有最后一分余晖,崔琳仍旧站在那棵树下,纹丝未动,风吹过她的衣袂,风里像有只手,在扯着她的衣袖,刚才他都已经驰出老远了,却有好几次回头,远远望着她,她知道他其实是盼着自己说句话,但她固执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动,更没有上马向他驰去,她知道只要自己朝他驰去,他马上就会掉转马头,朝她奔过来,远远就张开双臂,最后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令人贪恋,好像天地之间,旁的事物,只要他伸手一遮,都能替她挡在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