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万寿(第14/19页)

上次两个人虽然意见相左,不欢而别,但他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希翼,尤其是在朝堂上看到崔倚的那封奏疏之后。

那一刻他心里的希翼变成了忐忑,然后又变成了窃喜,他以为她上这道奏疏,是婉拒齐王,是要选自己而嫁。

现在,他怅然开口道:“这道奏疏呈入朝中,如果是因为你想嫁给我,那今日你就不会约我相见了,你既然今日约我相见……”

那就是并不打算嫁给自己了,这半句话,他无法说出来,因为就在想到这半句话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痛楚,如同利刃穿过胸膛,原来如此啊,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所谓心如刀割,原来是如此的痛楚啊。

她面上也露出怅然之色,他当然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从来就是这么聪明,而且,总是与自己心意相通。她想起自己执意要让父亲上这样一道奏疏的时候,父亲曾经问过自己:“阿萤,你会后悔吗?”

当时她答:“世事如同棋局,这天下,是最大的一局珍珑,我不会甘为棋子,我要做执棋的那个人。秦王既然甘为棋子,哪怕是逼,我也要将他逼成执棋的另一个人。”

皇帝派人来暗示,想要将自己赐婚齐王,朝中着实觊觎定胜军。齐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一清二楚,信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也颇能看出一二,将来皇帝的这两个儿子,迟早会兄弟阋墙。而李嶷偏执意立李玄泽为太子,朝中波诡云谲,她下了决心,要搅动风云,逼他不得不出面应子,逼他不得不看清这中间险恶。

但是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看见他眼里的痛楚与无措,她还是心下一软,但旋即,她硬起心肠,说道:“十七郎,父亲只我一个女儿,朝中派人探问,我不能不做此应对。”

他却问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阿萤,你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她说道:“十七郎,我嫁给你,此事就能解决吗?”

“当然。”他说得又快又急:“阿萤,从前我非常明白你,也总是觉得你做得是对的,你所思所虑,与我所思所虑,总是仿佛相似,我们两个总是可以想到一块儿去,但是阿萤,我现在不明白你了……”他说到此处,只觉得心间又一阵酸楚:“你就站在我面前,但我觉得你离我,好像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她心中亦是怅然,是啊,自相识以来,他与她几乎都是心有灵犀,唯独这一次,如同参商不相见,如同山岳两茫茫。她说道:“十七郎,你说服萧真人,让韩将军奉太孙入朝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朝中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你无意于储位,你将名利视作浮云,但可惜了,这世间人心,不会都是如你这般。”

“那跟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又有什么干系?”他脱口道:“阿萤,我们这样的情分,你难道竟然要用婚姻之事,胁迫挟制我吗?”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脸色都已经煞白,他十分失悔,但是她也只是轻轻吸了口气,过了片刻,方才道:“是又如何?”不等他解释,她已经十分干脆地说道:“我是崔倚的女儿,我们崔氏,有定胜军十万,如今据有平卢、范阳,乃至于河北、河南诸藩镇,更有东都洛阳。对朝廷来说,我们只怕比孙靖彼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朝中不过拿我崔家无可奈何罢了。但兵权煊赫如此,殿下想娶我为妻,难道我就要嫁给殿下吗?我难道不该剑指西长京,谋取这天下?”

他的脸更白了几分,说道:“阿萤,你说着违心的话。”若是她真意如此,她就不会劝崔倚与自己一同收复西长京,甚至,若是她真意如此,她绝不会拱手让出长州。

她不由冷笑:“你不也在说违心的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拿婚姻挟制你。”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倒是小黑与小白,吃着草越走越远,偶尔抬头嘶鸣一声。日头渐渐偏西,长草过膝,被风吹得刷刷轻响。

“阿爹问我会后悔吗?”她说道:“我其实也想问,阿爹后悔吗?为了我。”她话并没有说到十分,崔倚确实有机会逐鹿中原,但是她说她喜欢李嶷,要嫁给李嶷,崔倚自然另做打算。

“百姓着实太苦了,这天下也太苦了。”崔倚并没有说旁的,只道:“不能再打仗了。”

她说道:“那也不能任由昏君当道。”

如今的天子,是个糊涂小人,这是他们父女心知肚明之事,好在皇帝已经年过五旬,且从来病孱,但未来储君是何人,就变得异常重要。

她说道:“十七郎,李玄泽实在是年纪太幼小了,看不出资质好坏,且,若立他为储,信王与齐王焉能罢休?只怕将来会因储位再起纷争。”她说:“十七郎,百姓太苦了,这天下也太苦了,你忍心看这天下因为争储再起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