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家大票号,唯古平原马首是瞻 (第13/24页)

“那是……”矮脚虎还在懵懂,王炽冲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你没听三掌柜说嘛,把这个法子教给那些小生意人,他们学得快,一传十、十传百,等老百姓都会分辨了,这假钱自然就销声匿迹了。”

“啊!”矮脚虎又惊又喜,一手拿着真钱,一手拿着假钱,“嘿,这下子总算能把那造假钱的王八蛋气个半死了。”

第二天便是初一,古平原忙了一上午,但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连午饭都没吃就赶到了无边寺。等了不大工夫,就见老歪从山麓一步步走了过来。

“你找我做什么?”一见面老歪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古平原迈步往寺里走,边走边道:“佛法三藏,曰不可说者多。有些事说到不如做到,做到还需看到,你既然来了,少安毋躁,等一会儿自然有你该看的事情。”

人皆好奇,老歪虽然心如铁石,这时候也不免被古平原的话吸引住了,于是闷哼一声:“你若敢戏耍我……”

“我知道。”古平原瞥了他一眼,目中并无惧色,“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嘛,别人叫你一声名字,你就要割人舌头。”

“你!”老歪脸上变色,刚要说话,古平原忽然疾道:“噤声!”

他们已经走到了寺院的偏殿里,就听从外面传来几声女人说话的声音,虽然是窃窃私语但在静谧肃然的古寺中还是依稀可闻。老歪往窗外一看,果然是一群女人相伴而入,手里拎着篮子,打开的盖子里看得出有供果香烛。

老歪诧异了一下,这才想起无边寺平日不接待女施主,只有初一、十五才是例外。他对着古平原冷笑一声:“你就让我来看这个?”

古平原却不回答,眼睛一直看着角门处。老歪顺着他的视线瞅过去,立时如被雷击般立在当场。

就见角门那里颤巍巍走进来一个瞽目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杖,身上衣着虽然朴素却很是洁净。边上有一个中年仆妇,一样的干净利索,左手挎个篮子,右手搀着老妇人,正慢慢地往前挪步。

“薛大姨,你可慢着点,这寺里荫凉,地砖上都长了青苔,滑得很。”看得出仆妇对老太太很关心,一步一嘱咐,老妇人不时点头答应着。

老歪早就瞧呆了,这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薛氏,上次看到她时,穿得还是邋遢肮脏,也知道她平素一步不出门口,怎么如今像变过了一个人?

他在偏殿里怔怔想着,那仆妇把薛氏扶到院中石桌椅旁,在石凳上垫了一块坐垫,这才引着老太太坐下。

她打开篮子拿出些水果面食来请薛氏吃,薛氏摆摆手,听到头上黄莺叫,倒是掰了一点面疙瘩洒在桌上,不多时便有那贪吃的鸟儿跳到桌上啄食,吃完了桌上的,见老太太手上还有些许渣子,便又蹦过来啄了一口。

“哟!”薛氏猝不及防吓一跳,明白过来后,与那仆妇倒是一起笑了起来。

老歪紧紧扒着窗棂,就像那贪吃的黄莺儿一样,贪婪地看着母亲的面容。他早已忘记母亲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自打那一夜滥赌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再未笑过,母亲再未笑过,唯一常常在笑的是如意,但那笑容背后藏着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直到薛氏站起身,慢慢走进了大雄宝殿礼佛,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老歪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目光中都是痴意。

“高兄!”古平原一直静静在后面站着,这时轻轻开口。

就这两个字,就像惹怒了一头暴躁的豹子,老歪猛回身,一只手狠狠掐住古平原的脖子,把他牢牢地按在墙上。

古平原张大嘴却透不过一丝气,憋得脸色铁青,直到感觉老歪的手劲儿越来越松了下来,他趁机挣脱,半蹲在地上咳了半天,这才能辛苦地说出一句话。

“在你娘心里,你永远都是高德辉,不是老歪!”

老歪瞪了他半晌,“母子之情早就绝了,世上再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那你告诉我。”古平原喘息着站起身,指了指窗外的大殿,“为什么你娘每一次来礼佛,念过《大方广佛华严经》后,会悄悄加上一句‘今生罪孽老身一己承担,地狱有报皆报我身,与高德辉无干’?”

老歪身子栽了一下,失声道:“什么?”

“那个仆妇李嫂是我请去照顾老夫人的,每次礼佛她都在旁,这话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老夫人每次来都要虔诚跪地诵念为人赎罪的华严经,而每一次念到最后都会说方才那句话。世上若无高德辉这个人,这个人也必在她心里,她宁可自己受恶报,也不愿报应在这个人身上,你还不明白吗!”

老歪胸膛不停地起伏,忽然转身奔向门口,却在门前停下,缓缓跪倒,浑身激烈地颤抖着,指甲抠在砖缝里,片片绽开,大滴大滴的眼泪合着鲜血流在这青灯素照的佛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