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10/24页)

他回屋时走得极其缓慢,因为他的爱情之杯已满溢而出,此后几天,他继续这样小心翼翼地在心坎里捧着这只杯子,同时平静地、幸福地等待着下一封信。

13

果园披上了绮丽多彩的华服。

那棵从各处都可望到的参天枫树,本来就挺拔于果园南半角所有的树木之上,如今覆满了翠绿的新叶,变得更高、更大了。

那条主林荫道,是米嘉经常在他卧室内眺望的,如今也更高、更显眼了;一棵棵老菩提树的树冠上,新叶已布满枝头,构成了淡绿的花边,绵延地铺在远方的果园上空。

在枫树下边,在林荫道的菩提树下边,是一片芳香四溢的、常春藤般卷曲着的奶油色花海。

所有这一切:高大蓊郁的枫树,果园里嫩绿的繁枝,果树盛开着的、像婚纱一样洁白的鲜花,太阳,苍穹,以及在果园的谷地里、洼地上、大大小小林荫支道的两旁和房屋朝南一边的墙角下——丁香、红醋栗、牛蒡、金合欢、苦艾和荨麻——无不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枝繁叶茂的青春气象。

在碧绿、敞开的庭院里,由于花卉树木从四面八方团团紧拢,院子似乎窄小了许多,连屋子也仿佛变得小了些,漂亮了些,好似等待客人的光临,所有的房间天天都敞着门窗,连白色的大厅,深蓝色布景的旧式客厅,小巧的、蓝色的、挂有好几幅椭圆水彩画的房间,以及阳光充足的宽敞藏书室也都整天不关门窗。藏书室是屋角一间宽敞的耳房,经常空空荡荡的,只有房门角落里蹲着几尊古老的圣像,沿墙摆着低矮的木书橱。窗前四周的树木,一步步移近,畅快地窥探着各个房间,树木都是绿油油的,然而浓淡有别,枝丫之间则露出一片明艳的碧空。

但是信却没有来。米嘉是知道的,卡佳文笔笨拙,一向不大愿写信,而且她总认为写信很麻烦,得在书桌旁坐下来,找笔,找纸,找信封,还要去买邮票……然而这种富于理智的想法已不再能安慰他。几天来,他一直很有把握地、甚为自豪地等第二封信来,可是现在这种心情已经化为乌有——他越来越灰心,越来越不安了。按理说,在写出第一封那样的信之后,紧接着就应当写来第二封更美好、情绪更高涨的信。可是卡佳却默不做声。

他很少再去村里,也很少再去旷野,而是终日坐在藏书室里,翻阅着已在书橱里搁了几十年的杂志。杂志的纸张已变干泛黄,上面印着老一辈诗人们才华横溢的诗歌和精致优美的诗篇,讲的几乎都是同一件事——正是这件事,自创世记以来一直充满所有的诗篇和歌曲,而今天则成了米嘉心灵唯一关注的东西,不管诗歌怎样描绘,他都能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这件事跟他自己、跟卡佳联系起来。他把扶椅移到打开的书橱前,坐在那里一连好几个小时吟诵着这些诗句,折磨着自己:

人们早已熟睡,

到蓊蓊郁郁的花园去找我吧,我的情郎!

只有天上的繁星把我俩张望……

所有这些令人心潮澎湃的诗句,所有这一声声的召唤,仿佛都出自他的手,他的心,都仅仅对一个人倾诉,而那个人的倩影,他,米嘉,在所有的地方,所有的景物中,都能看到,而且这些诗句有时听起来几乎带有一种胁迫的意味:

湖水晶莹得好似明镜,

天鹅在河上鼓动着翅膀,

拨弄得湖面轻轻地摇荡:

啊,你快来我身旁!星星仍在闪耀,

绿叶在微微晃动,相互偎依,

暴风骤雨在天空聚集……

他合上眼帘,打了个寒战,一连几次反复吟咏着这召唤的诗句,这发自内心的恳求。这恳求充满着爱的力量令他无法抗拒,渴望能够得到响应,能够如愿以偿。后来,他良久地凝望着前方,倾听着环抱着宅地的、乡村般深沉的寂静,终于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她没有响应,而独自在某个地方,在陌生而遥远的莫斯科的世界里闪耀!——柔情再一次爬上他的心房——那种胁迫的、不祥的、如魔鬼般的要求又强烈起来:

啊,你快来我身旁!星星仍在闪耀,

绿叶在微微晃动,相互偎依,

暴风骤雨在天空聚集……

14

有一天,吃过午饭——午饭是在正午吃的——米嘉走出宅地,慢悠悠地朝果园走去。果园里经常有村姑在干活,给苹果树松土。今天她们也在那里干活。米嘉在她们身旁坐坐,跟她们聊聊天,已然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