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2/79页)

第二个主题是第一个主题的一部分,尽管这一主题直到故事结束才见分晓——那就是保罗的妒忌。这妒忌在不断升级,跟他逐步的退却联系在一起。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指责她跟别的男人睡觉。在一家咖啡馆,他还指责她跟一个男子眉目传情,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过那个人。一开始,他嘲笑她;后来,她开始感到怨恨,但总是克制住,因为这是一种危险的情绪。随着她逐渐加深了对那位她所创造的沉着冷静的女子的理解,她开始对保罗的妒忌感到不解,并慢慢地思索起其中的含义——并非由于内心的痛苦,而是为了理解它。她感到,保罗的影子,即他想象中的第三者,是一个怨恨自我、放荡不羁、无情无义的浪荡公子。但在她面前,他常常以自嘲自讽的姿态表现这一角色,因此,当他们在一起时,即当这影子般的人格处在严肃的关系中时,它所体现的浪荡公子的形象便不见了,被排挤到一边了,它躲到了人性舞台的背后,暂时闲置起来,等待重返舞台的时机。爱拉如今跟她的影子——即那位聪慧的、沉着而冷静的女子在一起,终于看清了这位强行怨恨自我的女性玩弄者的另一面。这两个不和谐的影子与爱拉和保罗并肩而行,保持一致的步调。有一阵子(即这部小说达到高潮,行将结束时),爱拉心里想:“保罗的影子差不多就是音乐喜剧中的浪荡公子,这种人到处都有,只是我不一定注意到罢了。如此看来,跟我在一起时,保罗表现的是他的‘积极的’自我(按朱丽娅的说法),在我面前,他于是成了个好人。但我也有一个好女人作为我的影子,它是成熟的、坚强的、无欲无求的。那也就是说,与他在一起时,我表现的是我的‘消极的’自我。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他,我的这种感觉是对现实的一大嘲讽。实际上,在我们的交往中,他显得比我好,那始终伴随着我们的不可见的影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是次要的情节。她写的小说。他问她在写什么,她告诉了他。她本不愿意说,因为一提及她的写作,他的声音便充满了不信任。她说:“这是一本描写自杀的小说。”

“你对自杀懂得什么呢?”

“什么也不懂,我只是想写。”(她曾在朱丽娅面前拿简·奥斯丁开过玩笑,据说这位作家一见有人走进她的房间,就把自己的小说藏进肮脏的纸堆里。她还引用过司汤达的名言:一个女人不到五十岁就想从事写作,便必须为自己取个假名。)

而在此后的几天里,他跟她谈起了他的父母,他们就是自杀而死的。她过了很久才领悟到:他之所以要把这些话告诉她,是因为他觉得她太幼稚无知,不可能写好自杀者。(她甚至还赞同他的说法。)他在指导她。她于是开始向他隐瞒自己的工作。她说她并不关心“是否成为一名作家,只是想写出这部小说,看看以后会发生点什么事”。这话似乎无法使他信服,不久他便开始埋怨她为了给小说搜集题材在利用他的专业知识。

还有有关朱丽娅的情节。保罗不喜欢爱拉与朱丽娅的关系,他把这一关系看做是反对他的一种联盟,并利用他的医学知识取笑这一关系具有同性恋的倾向。爱拉听后反驳他:照他的说法,他跟别的男子的友谊岂不都属于同性恋了?但他还是说她没有幽默感。一开始,爱拉为了保罗本能地牺牲了朱丽娅,但后来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对保罗感到不满。这两个女人间的谈话显得很世故,富有远见卓识,言辞间确实含有批评男人的意思。然而,爱拉并不觉得这样做是对保罗的不忠,因为这种谈话有着不同的背景。那种世故的远见与她对保罗的情感没有任何联系。

有关爱拉对迈克尔的母爱。她一直想方设法想让保罗在孩子面前显得像个父亲,但始终没有成功。保罗说:“你慢慢会高兴起来的,你会明白我是对的。”言下之意是,当我离开你时,你就会因我没有与孩子形成更亲密的关系而庆幸了。因此,爱拉从此不再跟他谈自己的儿子。

有关保罗对待职业的态度。在这方面,他是个人格分裂的人。他对待自己的病人很认真,但又经常拿他的行话开玩笑。他会用文学或情感的语言细致而深刻地分析某个病人的情况,然后又以心理分析的方法对同一件事作出评判,阐述它的另一层意义。再以后,仅仅过了几分钟,他又会以极其机智的语言拿刚才用做判断文学的标准和情感的真实性的尺码来取笑。在任何时候,不管处在哪种人格下——无论是文学的还是心理分析的,他对那些被当做终结性的思想原则一概持怀疑态度——他都显得十分认真,希望爱拉全盘接受他的观点。然而,当她企图将他身上这种被分裂的人格联系起来看时,他又会怨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