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38/79页)

杰米和乔治在酒吧里喝醉了,当舞会开始时,他俩已变得很伤感,很感情用事。当他们进来时,大厅里已挤满了人。杰米和乔治一起跳舞,乔治拙劣地迈着舞步,杰米则装出一副天真而快活的样子。他们在大厅里只兜了一圈——但这已足够了。布斯比太太已经来到舞厅,看上去就像只穿着黑色缎子衣服的海豹,一张脸因悲伤而泛出红光。她朝他们两人走过去,要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出丑卖乖。没有人注意到所发生的一切,乔治告诉她别做一只愚蠢的母狗,并开始与朱恩·布斯比跳舞。杰米张大嘴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那样子活像一个小男孩被人掴了一巴掌而不知如何才好。他踌躇了一会儿,然后便一个人走到室外去了。

保罗跟我跳舞。维利跟玛丽罗斯跳。斯丹雷跟莱蒂莫尔太太跳。莱蒂莫尔先生待在酒吧里,乔治数次离开我们,回到他的篷车里去。

我们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喧哗,不管什么事都要嘲笑几句。我想,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周末了。当然,我们并没有作过任何决定不再到这里来,就像当初来这里时并没有作出过任何决定一样。我们心里有一种失落感。其中一个原因是保罗和杰米不久就要调防了。

临近半夜时,保罗提醒说杰米出去很久了。我们在大厅的人群中寻找他,但见不到他的人影。保罗和我到外面去找他,在门口碰到了乔治。室外的空气很潮湿,天空阴云密布。在这个国家的这一带地区,在晴朗的天气里会突然发生一两天的突变,我们对此已习以为常。就像在爱尔兰常见的细雨微风一样,这时往往会有一场细雨或缓缓降落的大雾。那天晚上的天气也是这样子。人们三五成群站在阴冷的微风中,但夜色实在太深,相互间看不见对方的脸。我们在他们中间来回寻找,希望能凭人影子认出杰米。酒吧这时已关门,旅馆的阳台上没有他,餐厅里也不见他的人影。我们开始焦急起来,因为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从花圃里或花紫树下救出来。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卧室。然后我们慢慢地搜索各个花园,跌跌撞撞地穿过一丛丛灌木和植物,但仍没有发现他。我们坐在旅馆主楼的背后,不知道下一步得上哪儿找才好。正在这时,前方离我们仅五六步之遥的厨房亮灯了。杰克逊独自慢慢地走进厨房。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受人监视着。我记得他向来待人彬彬有礼,小心谨慎。但这一次他却显得既恼恨又困惑——我记得我当时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先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种表情。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的眼睛注视着地板上的某个物体。我们凑上前去观看,只见杰米醉醺醺地昏睡在厨房的地板上。杰克逊弯下腰去扶他,这时,布斯比太太紧跟着走进了厨房。杰米醒了过来,看见杰克逊,像一个刚被唤醒的小孩那样举起双臂,抱住杰克逊的脖子。那黑人说:“杰米老爷,杰米老爷,你得去睡觉了。你不可以睡在这里。”杰米说:“你爱我,杰克逊,是不是?你爱我,别的人谁也不爱我。”

布斯比太太惊愕得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墙上,脸上一片土灰色。这时,我们三人走进厨房,扶起杰米,把他紧抱住杰克逊的手分开。

布斯比太太说:“杰克逊,你明天离开这里。”

杰克逊说:“夫人,我犯了什么错?”

布斯比太太说:“出去,滚开。你这龌龊的一家子和你自己都给我从这里滚开。明天就走,否则我就要叫警察了。”

杰克逊看了看我们,眉头锁起又打开,脸上的皱纹使皮肤一缩一张的,分明表示出他的不理解和痛苦,整张脸好像一会儿变凝固了,一会儿又松动开。他显然一点也不知道布斯比太太为什么这样大为光火。

他慢吞吞地说:“夫人,我已经为你工作十五年了。”

乔治说:“我要跟她说说,杰克逊。”乔治在此以前从来没有跟杰克逊说过话。在他面前他感到内疚。

杰克逊慢慢地把脸转过来对着乔治,然后又慢慢地眨巴起眼睛,那神态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下似的。乔治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杰克逊开口了:“你不愿我们离开,是不是,老爷?”

我不知道这话应作如何解释。也许杰克逊一直知道他妻子的事。当时他的话听起来有那个味道。乔治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可笑,简直就像一个白痴在说话。而后他便趔趄着走出了厨房。

我们半推半拉把杰米弄出厨房,我们说:“晚安,杰克逊,谢谢你好心帮了杰米。”但他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