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记 穷通道士:买牛记(第7/12页)

妈妈也爱怜地拉住大妹子看,谁愿意把自己的心头肉送进老虎嘴里去呀。她问大妹子:“你晓得到公馆里去当丫头有多苦吗?”

大妹子却倚在妈妈的怀里说:“我晓得,妈妈,再苦也没有爸爸在田里顶住大太阳拉犁头那么苦呀。”

“好女子,好女子,爸爸更舍不得了。”爸爸泪流满面了。

大妹子却并不难受地对爸爸说:“爸爸,你找王老三说去吧,再苦我也受了。”听那口气,倒坚决得很。

“好,现在不说这些了,吃饭吧。”爸爸端起碗只顾吃饭。

可是到了晚上,王子章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烦躁得很,明天就是赶场天,他到不到场上去,到不到牛屎坝去呢?这真难呀。同时睡不着的还有老婆子,更睡不着的还有大妹子。唯独那个憨儿子,只晓得憨吃憨做,不大想事情,一晚上睡得呼呼的。

早上起来,爸爸还没有说话呢,大妹子却先说了话:“爸爸,你去说去吧,找王老三。”

“大妹子,你想过没有?要吃一年的苦哟。”爸爸心里明明有些活动,却还要这样地问大妹子。

“我想过了,再苦我也吃得下。”大妹子还是没有改变想法。

居然还带笑地说:“今天就去把大牯牛牵回来,我倒想先看一看哩。”

妈妈没有说话,事实上默认了。她昨夜想了一夜,除开这一条办法,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了。儿子是无可无不可,也没有再说话。

事情竟然是这么急转直下,一下就说妥了。王子章上午去大院子找到王老三。王老三跑了几天了,正在想不到办法,谁也知道大院子的活路不好做,给五十块钱不肯来。今天王子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不过王老三还算是本分人,把昨天二少爷松了口,答应加成七十块钱一年的消息告诉了王子章,这就更好了,王子章不必为这个二三十块钱的尾数,去挨敲敲利了。但是王老三去和二少爷一说,又发生了波折。王子章要求一年工钱七十块一次支出来,二少爷却说,一次支完也可以,不过要把预支的部分按月算利钱。算到头还是等于五十块钱干一年,有钱人家真是想得精、做得绝呀。

没有办法,走到这一步了,是崖是坎也要跳了。王子章在一张约书上按个拇指印,就拿着七十块钱走出大院子。

下午,他把放在盒子里的全部家当拿出来,和这个七十块钱的尾数放在一起,赶到场上去。他一走进牛屎坝,一眼就望见那一条大牯牛还系在那里,似乎认得王子章似的用圆眼睛望着他。

他径直走过去,好像要马上交钱,牵起大牯牛就走的架势。可是一当快走拢时,却迟疑起来,就是买这一条吗?或者还要再选一选,甚至还要多赶几个场,多看一看牛,再等一等行市呢?他在牛屎坝里转过来转过去地看,又听一听人家在讲价钱。那个认得的经纪人走过来了,笑嘻嘻地对他说:

“这一回是下了狠心了吧?”

“我先看看,我先看看。”王子章还是不肯定地回答,匆匆地走遍上市的十几条牛的面前,仔细观察,拍一拍牛背,看一看牙口,却不说话。他忽然发现有两三个人走到他相中了的那一条大牯牛身边去了。他下意识地感到紧张,不要叫别人把自己相了好几次才相准的这一条大牯牛牵走了。他匆匆地转了过去,立在那一条大牯牛面前。那两个人摸来摸去,看了牙口,不断地称赞这一条大牯牛。牛经纪走拢去和其中一个人叽咕了几句,开始捏起袖筒子来,这就是说,他们在讲价钱了。他们如果一捏成,这头牛便没有王子章的份了,这怎么行?

王子章走过去,对另外一个牛经纪说:“老哥,这头牛我早相中了,你不是说给我留着的吗?”

那个牛经纪说:“这个话我倒是说过,不过你一直不来‘现过现’,牛主人不能紧等你呀。”

王子章把的褡裢拍一下说:“我这就是来‘现过现’的。”

“那好。”牛经纪说,他扯了那一个牛经纪一把,说,“你那一头的生意先搁一下,来说这一头。”

于是两个牛经纪都来和王子章讲生意。那个牛经纪说:“你可是把牛看好了,看好再买。不要说好了又不算数,现过现了,又来筋筋拌拌地扯不清啰。”

王子章当真又把这一条大牯牛摸过来摸过去,又看牙口又看蹄子,牛是很精神的样子。王子章使过的牛很多,看得出这是一条好牛。不过他还是看了又看,最后才下了决心说:“好,我买了。”

下面捏袖筒子倒没有费事,就按他们过去捏过的钱数成了交。他把褡裢从肩上拿下来,他几年口积牙囤积蓄起来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交给了牛经纪。牛经纪把钱数了又数,没错,把牛绳子解下来,交到王子章手里说:“现过现,一手交钱,一手交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