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律风(第10/12页)

交接仪式是很漫长的。丁小满仍然认真而忠实地转述给我听。他说,现在是一个满脸苦相的外国人在台上说话。他是英国的王子。小满又加上了自己的观点,说,王子这么老﹐那国王不是年纪都大得不行了。等他当上了国王,还能干上几年啊?

在他看来,国王也是一种职业。

当电视里《国歌》奏响的时候,小满大声地跟着唱起来。他告诉我,他只会唱两首歌,一首是《国歌》,是陈老师教的。另一首是《信天游》。

以后,每到晚上的时候,小满就执着地给我“讲电视”。以他的理解,为我描述电视的画面﹐并且加上他自己的一些判断。电视剧里,他喜欢看的是武侠片,就给我讲《天龙八部》。他很欣赏乔峰的仗义,对他的爱情观念也很敬佩。相对而言,情种段誉在他的嘴里,简直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混混。但是为了照顾我的趣味,他也会看一些言情剧。但是每到出现类似三角关系或者第三者出现的情节时,他就会表现出难以克制的愤怒,骂骂咧咧起来。小满的解说是事无巨细的。在电视新闻与电视剧之间,有许多的商品广告。他会跟我描述他所看到的图像,然后在末了加上一句点评:都是诓人的。

就在这讲述中,我对小满的声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

是类似对亲人的。

小满有时候说累了,就把电话话筒放在电视机旁边,让电视的声响尽可能地传进我的耳朵。这时候,我听到很小的咀嚼的声音。

我问他,你在吃东西?

他说,姐,我饿了﹐我得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他把话筒放在嘴边,问我,姐,听见了吗?

我笑了,听见了﹐听见你咂吧嘴了。

他说,大堂吧剩的蛋糕﹐都给我了。

我问:好吃吗?

他说,好吃。就是有点凉。姐,你会做饭么?我说,会。我做得最好的是“赛螃蟹”。

他说,姐,哪天你能做给我吃么?

我说,好。我做给你吃。

他在电话的那头无声地笑了。

这时候﹐我听见他轻轻地说,姐……你想和我过日子么?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仍然在听他吃东西的声音。还有电视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唱很悲伤的歌,声音沙哑。我知道,是一个电视剧又结束了。

就在这个月末,我拿到了业务统计报表。我的话务量是一万六千多分。是全台第一,奖金拿到了近三千块。阿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我。

我决定让丁小满不要再打过来了。

今天晚上,我看了一个电视节目,叫《幸福在哪里》。

说的是老两口的故事。老太太得了一种怪病,叫作“进行性骨化性肌炎”。得了这种病,全身都僵硬了,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老大爷就每天把老太太搬来搬去。吃饭、上厕所、去医院。老大爷也很老了﹐有七十多岁了。搬老太太搬得很吃力。但是他说他不累,是很好的体育锻炼。

他们走了很多医院,看了很多专家,都没有用。老太太只有眼睛和嘴巴还有手指头能动了。老先生给老伴儿发明了一个读报器,可以用手指头卷报纸看。老先生给老太太读书。老太太是个退休的中学老师,老大爷就给她读以前学生的作文。读着读着,老太太眼睛里头,突然亮一亮,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了。老大爷帮她擦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向镜头笑笑,说,大丫儿,徐记者在这呢,哭啥?老太太眼球转动了一下,用很清楚的声音说,我哭,因为我觉着幸福。

这个节目把我给看哭了。俺赶紧把眼泪给擦了,怕给人家看见。男子汉,不作兴哭哩。

俺想把这个故事讲给阿琼姐听。怪感动的。

晚上跟保安队的小郑和大全出去吃了麻辣烫。肚子老咕噜咕噜叫,跑了好几趟厕所啦。这不,又叫起来了。

上厕所得下两层楼。到了门口刚想进去,听见有人说话。是李队。

李队说,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不过没想到你这么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志哥的声音。我心里揪起来。

老李,你在演艺厅教手下的卖丸仔,这事是我压下来的。你有数,罢手吧。

李队“呵呵”地笑起来,你装什么好人。上个月我瞅见水箱里少了一袋粉,就知道有人做了手脚。八成也是你。

志哥没说话,李队说,你放手。

志哥说,是我,没错,那是给你一个教训。你是不知死,还是真傻。这玩意儿超过五十克就是个死。你死了十回了。

李队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上了这条道,还怕死么?都说人为财死。虾有虾道,蟹有蟹路。我比不过你裆里的二两肉﹐不想点儿别的营生,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你说什么?志哥的声音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