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院长和年思(第7/8页)

“我和护士长在园子里,她深陷在思乡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我就一个人回来了。这里关得死死的,像一个堡垒。我想,总有一个缺口。瞧,我找到了。”

他从房门出去,回值班室了。院长感到力量一下子回到了体内。

她看到了一些棱形和三角形,它们之间是一些汽车轮胎。她听见陌生人在窗外叫她,她将那个人设想成她的老朋友园丁——园丁从来没有发出过他的真实的声音,他要么说北方话,要么说谁也听不懂的土话。此刻,她那么怀念故乡的太阳雨,她想,在太阳雨里头,每个人都可以听见自己体内生长的声音。

进来的不是园丁,是年思。年思显得神情紧张。

“年思,是因为外面这个花园的事吗?”她关切地问。

“是啊,院长。怎么会有这种事……”

“你会习惯的。年思,这不是坏事,是好事。”

院长说话时清楚地看见自己在太阳雨里面行走,周围全是美丽的花圃。

“我走不动了,年思。我走了那么远,快完蛋了。”

“嗯。”

年思轻轻地梳着院长的白发。院长的长发白得发亮,她的圆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一个饱受疾病折磨的人。梳完头,院长让年思扶她站起来。虽然很费力,她还是站住了。年思很害怕。

院长居开始走了,她让年思挽着她,一步一步向外挪。她们在走廊里遇见护士长,护士长闪到一边,让她俩过去。护士长的做法使得年思很惊讶。

在医院的大门口,院长的目光追随着马路上的那些行人,她显得很焦虑。

“院长,您是找园丁大爷吗?胡闪前天还在院里见过他呢。”

“他是什么样子?”

“他没看清。他上了院里那辆班车,胡闪只看到一个侧影。”

院长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了。院长告诉年思说,她今天夜里也许会死,不过她不那么害怕了,因为有点习惯了。她站在这里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看着太阳挂在高空,心里挺感动的。后来她突然说出一句古怪的话。

“其实啊,真正的院长是园丁呢。”她说。

接着院长提议去围墙那里。她慢慢地挪到围墙边,两人一块透过铁花格向里面张望。她们看见满天都是彩蝶,再看地下,到处散落着蝴蝶的尸体。院长说这些蝴蝶都是她和园丁培育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和园丁躲在郊区做这个工作。年思一下子记起了多年前在那个农家小院里发生的奇怪的事。

“这些彩蝶都有毒,可是对人,对其它小动物都没有危害。”

“您为什么要培育短命的毒蝴蝶呢?”

“年思,你仔细瞧瞧就明白了。一般的蝴蝶有这么美丽的色彩吗?”

年思看得发了呆,仿佛进入了幻境。

“奇迹啊奇迹!”她傻乎乎地说道。

院长笑起来,她看上去很有精神了。

年思已经离开了好久,院长还在想那些蝴蝶。自从那天夜里护士带她去了桔林,她看到了那些风景之后,她自己又独自一人去了花园两次。第一次,她是下午去的,她站在那些花圃间,想找桔林,找来找去找不到。第二次是上午,她也碰见了放蝴蝶的年轻人。院长知道小伙子是从园丁那里来的后,立刻心潮起伏。她同他一块放飞了那些蝴蝶,她兴奋得眼里闪闪发亮。

有人进来了,院长欠起身,看见一个小老头。他全身很脏,头发像鸟窝,院长很熟悉他脸上的表情,可一时又叫不出他的名字。

“我看见门开着,我就进来了。您还没有尝试过那种永久性的对话吧?”

他露出黑牙无耻地笑着。

院长的头无力地垂到胸前,隔了一会儿才低声咕噜道:

“海仔啊,我己无法同你对抗了,我快死了。你是闻到风才过来的吧?”

海仔一瞬间有点慌,但他马上又镇定下来了,他说:

“不,您还不会死,院长。我们可以共同抗击……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只要您不轻易放弃。”

但是院长的脖子始终直不起来,好像出了问题一样。海仔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在院长的手里就出去了。

一直到静脉注射时院长才松开右手来看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做工粗糙的旧怀表,指针已经不动了。她将表摇晃一阵,又放到耳边去听,还是不走。护士嘲弄地撇了撇嘴,将表夺过去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捡起来还给她。院长盯着它看,看见指针终于颤动了几下,开始走了。

“那人是流氓出身,一个老流氓。我和护士长都认识他。您和他订过契约吗?我们都订过的。”

“算是订过吧,我已经忘了。”

“问题就在这里啊,院长,他不会忘记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