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穷死是罪过(第2/8页)

春明告诉我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两年了。那是在2006年底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当时她坐在果汁吧里,为了买生日礼物刚逛完一天的街。“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嘬着混合果汁跟我说。“我现在讲这件事,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你后来有没有搞清楚被你甩在发廊的那些朋友怎么样了?”我问。

“没有,”她说。“我不知道那真的是个坏地方,还是说一个可以单纯当按摩师工作的地方。但是他们不让我们走,这太吓人了。”

被她甩在身后的那些姑娘里有一个是春明最好的朋友。她们是在东莞的流水线上认识的,春明不知道她朋友老家的村名,也不知道怎么再找到她。几年之后,春明碰到一个认识这个姑娘的女孩;她说那个朋友回家了,后来又出来,到了东莞。从这条简短的陈述中春明推论这个朋友后来没事。但是也没办法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她被拐到妓院,再也没有音讯,就像村里人说的那样。春明和她最好的朋友失去了联系,就像她一路上认识的许多人一样。东莞的一年很长,春明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十三年。

1994年5月24日

早上七点钟上班,晚上九点钟下班。接着冲凉、洗衣服,十点多有钱的去吃夜宵,没钱的就睡觉,睡到早上六点半大家都还不想起床,但没法七点要上班,还有二十分钟爬起来揉揉肿肿的眼睛洗脸刷牙,还有十分钟想吃早餐的还利用这十分钟去吃早点,而我却看见很多的人没有吃,不知是不想吃,还是为了省钱,或者是为了苗条……

我总不会为了苗条为了省钱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到底在外打工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挣这几个钱吗?

春明来到东莞不久就开始写日记。在这个淡粉色封皮的笔记本里,春明描写她的打工生活,考勤人员的苛刻,花在八卦、零食和对男生犯花痴上的那些难得的休闲时光。你必须每天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的事情,用笔给它们记下来,这样不但可以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还可以看到自己成长的足迹。在同一个本子上,她写下跳出打工世界的计划,这要通过坚韧不拔的自我提升方案来实现:读小说,练书法,学说话——既要消除湖南口音,又要学会说广东话——工厂老板的语言。她最怕就是陷在当下。时间是春明的敌人,提醒她又过去了一天,而她的目标还没有实现。但时间也是她的朋友,因为她还年轻。

日记往往没有记下日期,也没什么顺序。春明写得很快,描述她的生活,给家书打草稿,抄写励志口号和歌词,鞭策自己努力工作。有时候她写的句子在两页之间行成对角线,一直歪到每个字有两厘米那么大。在春明的脑海里,她在咆哮。

我没有时间烦闷因为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时间就是生命。”

我们可以平凡但不可以庸俗。——伍春明

目前我什么也没有,我唯一的资本就是我还年轻。

差不多一点了吧!看到这本《外来工》舍不得放手,但晚上七点又要上班,睡算了,还是身体为重。

唉!我真恨时间实在是太少了,每天上班十二小时,剩下十二小时要吃饭,要冲凉洗衣服,还要睡觉,还剩下多少时间来看书,这样上夜班时间总是零零碎碎的,下班吃了饭,又要等一个小时冲凉,下午睡觉到六点钟又要起床,吃饭又是一小时这样浪费了……晚上看到十二点,还可睡六小时,还有一小时用来做其他了。

我失败了,失败了

难道在人生这条道路上我注定要失败吗?

我不相信

我决不相信

伍春明,你总不能每天就如此过下去吧!你想想你来到这个厂已整整半年了,然而你到底有些什么收获呢,你既然知道在这啤机部就是打一辈子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但你想到跳槽,更想找一份如意的工作:首先你必须学会讲白话,你为什么这么没有用呢,你到底是不是很笨?

为什么别人能学会你就学不会?

你也是一个人,伍春明。难道你就是一个如此无用之材吗?

你已有两个多月了,对白话一点也没有长进,记不记得刚进这个厂的目的就是要学会讲白话,如果在今年之内你学不会讲白话,你就是笨猪、笨牛,也不要在广东打工了,每月这两三百块钱,还不如在家好。

3月22日

唉,我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时间又太少了,有些人只说烦死了,嗨!别人烦,我可是没时间烦。

第一、要锻炼身体,太肥了可不行;

第二、要多看书,多练字,自己过得快乐、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