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第9/16页)

张楚河说:“应该是房东的儿子吧,山上不就他们一家三口吗,看年龄应该是她儿子。”卫瑜说:“听说某一件器官不好用的人就会有另一件器官异常发达,远超过常人。我家附近有一个盲人十年前只听我说过一次话,十年之后我一开口他就认出了我。她这儿子耳朵不好用,那是不是也有什么别的特异功能?”张楚河说:“他就是怎样特异,也总不会把咱俩剁了馅做包子吃吧。”卫瑜说:“我怎么老觉得这山里有一种巫气?”张楚河说:“别先把自己吓死了,不过过会儿吃饭的时候是得仔细瞧瞧再吃,等他们先吃了咱们再吃。”

可是,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女人把饭菜给他们端进屋里来了,说他们一家人在那边吃,客人在这里吃。一荤一素两个菜,一碗汤,一盆米饭。俩人看着饭菜,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敢下手,因为菜里也飘着那种异香。卫瑜说:“你说她会不会在里面下了蛊?听说湘西一带蛊婆很多的。”张楚河说:“咱们出去看看他们吃的是什么。”两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天已经全黑了,屋里开了灯。两个人隔着窗户的缝隙看到老女人家桌上摆的饭菜。也是两个菜一个汤,和他们桌上的一模一样,桌上盛了三碗米饭。奇怪的是,虽然摆着三碗米饭,但只有她和她对面的儿子是坐着吃饭,而另一个人,应该是她的老伴吧,竟然躺在床上,可能是瘫痪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吃饭,另外两个人也不看他,也不叫他起来吃饭,只顾着自己吃。桌子就摆在床的前面,正好挡住了她老伴的脸。他们俩躲在窗外看不清,但是只觉得这间屋里的异香更浓,像金属一样从窗户缝隙里向他们砸过来。两个人一时都有些眩晕,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便悄悄退了回去。

两个人已经饿得有些发晕了。张楚河便说:“我先给你试试啊。我要是被毒死了,你要记得我包里有身份证,赶快报警,麻烦你转告我的家人。要是咱们每天都不敢吃饭,那也得饿死。横竖是个死,我就先英雄救美一下吧。”说完自顾自夹起菜开始吃。

卫瑜说:“你就拉倒吧,我才不领你的情。你是觉得这一家三口压根儿不像图财害命的料:一个老太太瘦骨嶙峋,一个老头儿瘫着起不了床,一个儿子是个聋哑人,就是毒死我们也怕处理不动我们的尸体。”张楚河大笑,连忙用米饭堵住自己的嘴。卫瑜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却也连忙拿起筷子夹菜吃饭,似乎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倒要争着抢着赴死。

吃完饭两个人还都有些恍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着对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等着看对方会不会倒地身亡。过了一刻都没什么反应,两个人同时神经质地掩嘴大笑起来。一路上都没有这样笑过,直笑得浑身乱颤,止也止不住。笑着笑着,卫瑜突然就流泪了,脸上仍是笑着,泪水却纷纷扬扬地挂了一脸,看上去也像是笑。她使劲地掩着嘴,又是哭又是笑。这时候,张楚河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他的肩上按,她抵抗着,侧过脸不看他。张楚河又一用力,她便伏在了他的肩上。她的泪便更汹涌地往出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楚河也不说话,只无声地揽着她的肩膀,偶尔轻轻拍她一下,像哄一个梦魇中的孩子。

这一顿饭吃完,两个人都有了些从一条壕沟里爬出来的感觉,似乎是顶着众多的尸体爬出来的,爬出来一看,对方竟还活着。于是,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他们竟觉得一瞬间里就对对方有了些亲人的感觉。那感觉仿佛是忽然从骨头里长出来的。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床比睡袋宽敞多了,两个人却还是那个姿势抱着,仿佛已经抱熟了,一个嵌在另一个的臂弯里,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谁也没有动。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喧哗,只剩下了一种苍凉的安宁,像月光一样很深很静地从两个人的身体上流淌过去。

这是在山上度过的第二个晚上,仍是睡不踏实。两个人在睡梦中还潜意识地提防着什么、挡着什么,不让它靠过来,晚上睡得支离破碎。直到天快亮了,两个人都撑不住了,才匆匆掉进了一种巨大而结实的睡眠,像应付差事一样仓促地睡了一会儿。

老女人起得很早,早早给他们做好了早饭。他们在这个早上吃饭已经有些驾轻就熟了,拿起白粥就往嘴里倒,不似前一天晚上那样心惊胆战了。他们吃饭的时候,老女人拉着一个看不大出年龄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只管低着头,不看他们,动作像孩子们才有的,一张脸上却已经有不少皱纹,就仿佛一个嫁接起来的人站在他们面前。老女人说:“我要下山去了,你们在这山上玩的时候让我儿子给你们带路。这山太大了,很容易就迷路了,没有个人带路是不行的。他听不见人说话,你们要干什么就和他打手势比画,他就晓得了。他从小就在这山上转悠,对周围熟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