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第7/16页)

走了半天,卫瑜几次抢着要替老女人背一会儿包,老女人执意不肯,说:“我挣的就是这个钱,你不要管我。”张楚河也一直自己背着那只房子似的巨大的背包,没吭一声,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身经百战了,背着也是小事。一开始,卫瑜还懒得搭理他,准确地说,是懒得搭理他的小气。后来这点懒得也渐渐地不见了,在静静的树林里蒸发了。她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啊,人家是你的什么人?没名没分的。想到这里,连赌气的那点心情都没有了,他爱怎么小气就怎么小气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竟把自己惹得这般生气。

张楚河渐渐地又靠上来,凑到她身边,只是不说话。卫瑜用余光瞥见他满脸的汗水,就说了一句:“你这么累还不让人家帮你背包?”张楚河说:“那么大年龄的人了,我怎么忍心让她背着,就是给她一百块钱,这包也不能给她背,里面有帐篷,有睡袋,有台灯,有……”卫瑜想,这还像句人话。加上不想和他把关系搞得太僵,划不来,便搭讪说:“装那么多东西,你那百宝箱里就差没塞个女人了。”张楚河见她搭话,忙呵呵笑着,讨好地说:“虽然没带来,在这里不也有了?”卫瑜知他说的是自己,不由得耳红心跳,心中却有一丝窃喜。看来他想的方向和自己也差不到哪儿去。

就是,孤男寡女,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

有戏。

刚才的那点紧张已经像栅栏一样被他们自动绕过去了。卫瑜仍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说出来的话却拐到张楚河那边去了。她说:“你没有女朋友啊?”

“暂时没有,我的女朋友们都是阶段性的。”

“女朋友很多?”

“……正常指数吧。一个去了一个再来,没有发展多边形的习惯。”

“……你,这么游山玩水的,工作不忙?”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生怕哪个字面目可憎地一针戳到底,让他立刻觉得她是在布一张蛛网。

他没有太明显的反应:“工作,就那样吧,马马虎虎。我主要是爱好登山,一年不出来几次浑身都觉得难受,是不是骨头有点贱?”

她想,故意避重就轻?于是她更小心翼翼地绕开,却还是蹭着那点核。她沉吟了一下,说:“你一年出来这么多次,不怕影响你正常的生活?”

他很邪地一笑:“正常?什么就叫正常的生活?”

她暗想,他没有一句话是扎实地说下去的,全在表面上漂着,可见他对她真的是处处设防,唯恐深入。她不由得心里冷笑,看来他真是被女人宠坏了的,以为她就那么稀罕他吗?但是他一脸的不在乎终究是让她感到疼痛了,他从一开始就无视她是个女人,这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侮辱。她狠狠地想,难道他不是男人吗?他就真的不近女色?

他已经开始反击,杀出回马枪。他问:“你呢?怎么也没个男朋友陪着?”

她说:“什么叫也?就只能你一个人是单身?好霸道。”

他呵呵笑着以示歉意:“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很多人抢才对。”

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微微一笑,说:“那事实上就是没有嘛。”话说出来觉得自己身上都起了一层疙瘩,更不用说张楚河了。

中午就在山路上吃干粮,两个人还是各自从背包里取出干粮啃,谁都没谦让谁,俨然已经习惯了。老女人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一只熟玉米,远远地躲开他们,自己啃去了。卫瑜本想把自己的食物送过去一点,张楚河却喝住了她:“你给别人留点尊严好不好?不要这么赶尽杀绝。”卫瑜听了这话,回头看着他笑:“看不出啊,还会说句人话。”张楚河自顾吃东西,不理她。

这时候,路边的树上有几只松鼠正看着他们,张楚河见了,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见了松鼠像见了熟人似的。卫瑜见了心里都觉得发酸,见了她他都没这么眉开眼笑过。他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食物揉碎了扔到地上,唤松鼠来吃。然后他拉着卫瑜躲开,松鼠犹疑了半天从树上下来了,远处几只鸟也落下来,和松鼠抢着吃。卫瑜刚想说话就被张楚河制止了,一直到动物们差不多吃完,卫瑜才有了说话的权利。她憋着一口气,恨恨地说:“没想到你对人不怎么样,对动物倒是挺好。舍不得分给我吃倒舍得分给动物吃。”张楚河说:“我对动物们感情一向很深,我妈说我上辈子一定是只动物,这辈子见了小动物就走不动,我见了它们就想笑,和它们在一起比和人在一起还让我觉得轻松。我喜欢来这种原始森林爬山就是为了能看到更多的动物。”

这时候卫瑜开始理出些眉目了。她想,自己往这深山老林里来其实是头一遭,这里不是旅游胜地,消费自然不高,说是心血来潮,其实也是为了省钱。可这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往深山里钻却是自有他的底气。他这么甘心来这些荒凉得没有人迹的地方,八成是因为平素他身边太热闹了。一个长期孤寂的人对热闹根本没有那么强的免疫力。也就是说,他是繁华惯了,才来此清静的,从这些不说话的植物、动物身上求得些慰藉。可见他心里虽是空的,却是难纳他人。不是太养尊处优也断不会如此奢侈地寻求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