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9页)

“是乔麦子要我交给你的。”罗卫星扭头看罗想农,神情里带着兴奋和讨好。

罗想农的心里猛然一动。乔麦子还记得他的爱好,记得他跟她父亲那些亲密相守的时刻。这么说,乔麦子对他的拒绝背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拉扯到极细却怎么也割不断的东西。

罗想农沉默地站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时空转换,他恍惚是站在乔六月的种子实验室,四周是高及屋顶的搁架,放满了贴着各色标签、排列成行的广口玻璃瓶,数以百计的写有编号的纸袋,一屉一屉已经发芽长叶的秧苗,桌上的天平,台历记事本,窗台上用来杀死无用花粉的酒精瓶,玻璃试管,洗得很干净的毛笔。黄昏的光线透进窗户,乔六月在椅子上坐成一个半躺倒的舒适姿势,笑吟吟地跟他说话,黝黑的皮肤在脸上绷得很紧,显得年轻,健康,生气勃勃。他身上飘出汗液的气味,田野中泥土的气味,化肥和除草剂的气味。

他重新用棉絮盖好那些书,带着罗卫星离开棚屋。晚上,天黑透了之后,他从家里带了一副扁担绳套,返回原地,把两个沉甸甸的书筐挑回家。

半夜里他梦到乔六月回农场了,扛着一把铁锹,在菜地、竹林、猪场、苗圃各处转来转去,这儿挖挖,那儿刨刨,寻找丢失的书。他拼命地追着乔六月,要告诉他,书在自己手里,可是他的脚重得像带了铁镣,越着急越走不上前。他跟乔六月之间始终隔着一个目力能及但是无法靠近的距离。

他急得醒了,翻身趴在床沿上看,两个藤筐好好地搁在床下。他忽然想到,几年之前,乔六月就是在小年夜的日子被抓走的,陈清漪也是在这一天的夜里失踪不见的。他想,乔麦子选择在今天向他移交这些书,是不是有提醒他的意思呢?这个举动的背后,到底是爱还是恨啊?

这个春节是他最后一次回到农场。两年之后他毕业,分配到青阳县医院。再隔半年,“四人帮”打倒,老干部们“解放”,罗家园和杨云双双调回县农业局,罗家园仍旧任局长,杨云在下面的县畜牧站。

说起来也怪,父亲母亲分为两个家庭生活,却从来没有提过“离婚”这两个字。是遗忘了呢,还是人老了就不把这种形式上的东西放在心上了?两个家庭之间,罗想农和罗卫星都是桥梁,不时地来回往返,传递一些必要的信息和少许的物资交换。甚至,乔麦子的数理化功课有困难,成绩平平的罗卫星解决不了,他会在罗想农下班后送过来,盯着哥哥解答完毕之后,再带回去向乔麦子报功。但是罗家园和杨云之间不照面。乔麦子跟罗想农也不照面。他们互相躲避,就好像宇宙中的星球各自运行在不同的轨道,碰撞便会引出灾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