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16页)


南丁山和夜郎骂了一通信访局长,骂过了便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南丁山就软下来要坦白,先写一份检讨,又要把分给戏班成员的钱和物再收回来上缴。夜郎却不,说让他再想想办法,便打发颜铭回去,他要和南丁山睡在戏班,得专心处理这麻烦事了。颜铭一走,即给宽哥打电话,问宽哥认识不认识文化局别的头儿?但宽嫂回电话,宽哥已去了巴图镇,去干什么,几时回来,人家没说,从来做事都不给她说的。事到如此,两个相对看着,突然都笑了一下,南丁山说:“兄弟,熊管了,明日砍头今日还是要吃的,我请客,南门外环城中路上新开设一家蒙古饭店,卖烤羊腿,酥油茶,还有驴鞭、牛鞭、狗鞭三宝汤的。”夜郎说:“吃个饭用不着跑那么远,我给清朴打个电话,让小工提几笼蒸饺来。”遂电话打过去,半小时后,果然一男一女小工提了三笼蒸饺,一保温饭罐的八宝稀粥,两人分着吃起来。送饭的一男一女第一次到戏班来,看见了房子里各种剧装和乐器,十分稀罕。南丁山见那女的眉清目秀,心里爱惜,说:“好玩吧?好玩了也穿着玩玩。”就过去把一副胡须戴给那男的,从衣架上取了凤冠让女的戴了,又取了裙衣、霞披让她穿了,女的连热带羞,脸色白里透红,俨若施了粉妆。女的也是个好轻狂的,学着抛了几下水袖,抛得不开,却嚯嚯有风,后来还做了个兰花指来,坐到那古筝前竞拨了一曲《康定情歌》。喜得南丁山一颗饺子在嘴里,还未嚼烂咽下,口齿不清地说:“好的,好的,叫什么名字?”女的说:“艳艳。”南丁山又问:“艳艳十几岁啦?”艳艳说:“十七岁零三个月,我生日小。”南丁山说:“有扮相,人又伶俐,如果愿意到戏班来我可以要你的!”艳艳说:“我愿意的,真能到戏班,那我就辞那边的工啊!”夜郎见南丁山感情用事,就说:“艳艳,你别听他的笑话,戏班要招聘也是明年招聘,你要爱唱戏,有空练练身段和嗓子,到时候来应聘,现在还是好好在酒楼工作,别一头抹脱了一头又翘了担儿!”南丁山笑笑说:“夜郎说的也是,但古筝弹得不错,该奖励哩!”夹了一颗饺子让艳艳吃,艳艳竟也身子从古筝上弯过来,张嘴把饺子吃了。夜郎在桌下用脚踩南丁山的脚,南丁山还要再喂一颗的,夹起来,就送到自己口里,说:“世上的事分分合合,得得失失,都是有缘分的,艳艳有演戏的素质却在酒楼上做工,这也是命运所定。我小的时候,一个道师看我的相,说我银盘大脸,浓眉阔嘴,是能当官的,官还不小,不是五品就是三品。长大了没有当成官,却演了戏,都演的是官!??”夜郎说:“这话你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当不了官就认个没有官命罢了,还掩饰着让艳艳他们笑话了!”艳艳说:“我不笑话,你们在南郊机电公司演出时,我还没到酒楼的,去看过南先生演的甘脱身的——那演得真好!”南丁山说:“我演的不是甘脱身,是代理阎王聂正伦。甘脱身在阴间的铁围城里做鬼,目连打破铁围城,甘脱身趁机溜脱,吹牛撒谎说他的外公是玉皇,外婆是王母娘娘,真武祖师是舅父,何仙姑是舅母娘,我吓得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尊其为上司的。,’艳艳说:“我记起来了,是代理阎王的——你能唱一段吗?”南丁山说:“唱哪一段?这代理阎王上场是念引子的——”就长声念道:
休说官吏有区别,七十二者皆一脉,千里为官只为财,哪管杀人遍地血。
念完,张口要唱,眼睛却红红的,喉咙发哽,说他去擤擤鼻涕——去了屋左边的洗手间去。夜郎忙给艳艳和男小工使眼色,让他们赶快回酒楼去。艳艳还要说把笼拿上,夜郎说不必了,过后我送过去,推着让他们走了。南丁山擤完鼻涕回到屋里,问:“人呢?”夜郎说人家忙人忙事的,你哕哕唆唆没个完,就都走了。南丁山很有些遗憾,说:“夜郎,我是不是说得多了?”夜郎说:“今日没喝酒,倒像是醉了。你给他们说那些干什么?我看你是累了。”南丁山说:“是累了,是累了。”两人又吃,直到笼干罐净,草草洗了手脸,就搭铺睡觉。南丁山说:“兄弟,啥事都不要想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咱睡,睡着了全当是死去了!”
但是,夜郎很快就入睡了,睡不着的却是南丁山。他先是听着屋外不断地有响声,是车驶过去鸣着喇叭,是邻近哪一家打麻将,牌洗得哗啦哗啦响,是有人从窗外走过,女的,铁钉的高跟踏着水泥路面??他翻了个身,面朝这边睡一会儿,又翻了个身面朝那边睡一会儿,就闻着臭气,骂夜郎脚洗过了还这么熏人!后来就把枕头抱过来和夜郎睡在一头。这么折腾了半夜,才要迷迷糊糊睡着,似乎感觉夜郎又起身去厕所了,但没有听到厕所的马桶水响,他睁了眼才要问“你也睡不着吗?”好像夜郎在开屋门。一时清醒,觉得奇怪,起身看时,便见夜郎开了门竟一直往前走。南丁山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干什么,也就跟了,一直穿街过巷,到了竹笆街,夜郎又在贴了售房字样白纸的门上掏钥匙开锁,开不开,又不言不语地返回去。等到南丁山再回来,夜郎却已在被窝里咝儿咝儿发了轻轻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