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6/36页)

两个月以后他感觉到腰眼酸酸地疼,右脚心也像针扎似的。他知道过度的性交会伤着肾,但是仍然每天强打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同她做爱。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有义务满足她的任何需求。他往自己脚掌疼痛的部位注射了大剂量的维他命B1,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结果脚疼得确实轻了一些。

他的同事们注意到他瘦多了。从去年夏天开始他掉了十五斤肉,两个颧骨更突出了。只要没有女同志在场,同事们会轮流开他的玩笑。医院宣传科科长穆识丁有天下午在休息室里说:“好家伙,孔林,你老兄不过才结了三个月的婚,你自己照照镜子,精血都快抽干了。”

孔林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继续用一支大号毛笔在一条横幅上写“热烈欢迎……”几个字。军区一位首长要来医院视察,他们正在写欢迎标语。孔林因为是医院里少数几个能写毛笔字的人,就被派来做这个工作。

穆识丁用胳膊肘拱了拱他,接着说:“咋样,累草鸡了吧。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他发出一长串笑声,把屋里一个柜子的玻璃门震得哗啦啦直响。

“闭嘴!”孔林甩过来一句。

但大家还是不放过他。一个年轻军官也插进来说:“孔林,照这样下去,不出明年夏天,你就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了。你得悠着点啊。”

另外一位男同志冲他挤挤眼,说:“这下知道了吧,色是刮骨钢刀。”

一个戴圆边眼镜的宣传干事用一把小扫帚搅着冒着热气的糨煳桶,拿腔拿调地背诵起了两句古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们笑得更响了,继续谈论着女人。怪不得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个老处女就更是如狼似虎,只有年轻的狮子才能骑上去驯服她。孔林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需要给她立下点儿床上的规矩。办公室里回响着欢心的笑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孔林的玩笑,时间过得很快,手里干的活儿也不那么无聊了。

孔林对大家的取笑表面上不加理睬,内心却十分恼怒。他决心要采取点措施,不再成为人们的笑柄。

回到家里,孔林径直走向那架大衣柜,这是他为结婚买的唯一的家具。他在衣柜的穿衣镜前面看着自己:他的眼睛确实深陷了,也显得更大了。他的脸上没有血色,两鬓和额角出现了更多的白发。看着这些灰白色的丝丝缕缕,他不由得心灰意冷。二十五年前他在医学院念书的时候也长过白头发,但是后来又转黑了,如今可是没有办法再恢复一头乌发了。

一天午饭后他们又跳上床去做爱,完事之后他竟累得睡着了。吴曼娜上班走的时候也没叫醒他。他一直睡到三点多钟,直到一个护士来敲门,跟他要储藏室的钥匙。她说医院从哈尔滨请来的一个技术员要修理呼吸器,东西却被孔林锁在储藏室里了。孔林听了非常狼狈。他脸也没洗,跟着女护士往门诊楼走去。他在路上不停地道歉,说他头晕。

到了晚上,他对妻子说:“好老婆,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咱俩都不年轻了,人们已经开始议论了。”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吴曼娜说,“可就是管不住自己。我心里总是发慌,好像活不多久了,每一分钟都是好的。”

“咱也得省下点精力干工作呀。”

“其实我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也感觉不大好。今天下午量了血压,有点偏高。”

“高多少?”

“高压一百五,低压九十七。”

“这不行,咱们得尽量少做那事儿。”

“咱俩可能是来得频了点儿。”她叹了口气。

他们同意从现在起要保护好身体。那天夜里两人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生觉。

“这东西像个骨灰盒。”孔林嘟囔着。大衣柜的门开着,他盯着吴曼娜的衣服下面放着的一个小檀香木盒。盒子上横着一把黄铜挂锁,他猜想着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可能是钞票,或是银行存折,也许是她历年得的奖状。不知什么原因,最近他开始琢磨上了这个外表漆得亮亮的木盒子。

一天晚上他开玩笑地问她:“你那个盒子里放了啥东西,还怕让我看见?”

“你在说啥?”

“大衣柜里那个檀木盒子呗。”

“哦,没啥。你咋那么想知道?”她微笑了。

“能看一眼吗?”

“嗯—嗯,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