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9/24页)

他抽着烟,想着心事,吴曼娜从一棵苹果梨树后面出现了,直冲冲地向他走过来。她粗粗地喷着酒气,脸红得吓人。他忙站起来,心里打鼓,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她。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上来,死死地一把抱住他。她抽噎得浑身发抖,把脸深深地埋在他怀里。

“我真是受不了啦!”她呻吟着,“我受不了啦。我刚才那样对你不是有意的。”

“别,别哭。”

“我是个坏女人,坏透了。”她呜咽着说。她的两条胳膊紧紧地箍着他的腰,因为用力太大而微微颤抖。她的头发散发着姜和大葱的辛辣味,一闻就知道她上午在伙房帮过厨。

“曼娜,没有关系的。”他说,“你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早就忘了。”他突然记起来,他们已经违反了医院禁止未婚男女一起到大院外面约会的纪律。他急忙看看四周,怕被别人看见。

她仰起脸,眼中突然闪闪发光。她又低下头,发疯似的咯咯笑起来:“你知道吗,我是个老处女,一个三十岁的黄花闺女。”

“不要这样讲话。”

“老姑娘不是都脾气古怪吗?”

“你喝得太多了。”

“哪儿喝多了,统共就两茶缸。”

“那已经过量了,你根本喝不了那么多。”

“我问你,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不是个处女,从来没有让男人碰过?”

“曼娜,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应该—”

“来呀,想不想糟蹋个老姑娘?想不想把我给糟蹋了?”她松开他,放声大笑,笑声变成剧烈的咳嗽,又变成呜呜的抽泣。

“咱们回去吧。”他双手架起她。

“你有种就把我糟蹋了吧。”她哭着说。

“不要这样,不要—”

“你还是个男人不是?你那胆子比兔子还小。来吧,就在这儿把我干了。”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是个废物。咱们回去吧。”

他不顾她的挣扎和哭闹,两手架起她的胳膊,把她拖下了山坡。她一路哭喊着:“干了我,就在这儿干了我。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他不敢从前门把她带回女兵宿舍,就架着她穿过整齐的白杨树来到宿舍的后门。他们刚出树林,就撞上几个刚下班正往食堂走的护士。还没等这些姑娘打招呼,孔林忙说:“曼娜喝醉了。”然后急忙地拉着她走过去。护士们回过头,看着跌跌撞撞走远了的这对男女。

足有一个星期,吴曼娜成为医院里上下谈论的话题。她创下了一个纪录:她是医生护士当中第一个在节日会餐上喝醉酒的女同志。人们说,喝起酒来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次吴曼娜节日醉酒事件给了孔林很大的震动。他开始认真考虑离婚的事情,决定明年夏天同淑玉提出来。

十一

淑玉戴着草帽,扛着把小耙子,要到自留地里去干活。她告诉孔林天黑以前就回来。他们家那块方方正正的三亩自留地在村子西头一里多远的地方。她在地里种上了南瓜、芋头、玉米和黄米。地很肥,收获的东西她和孔华吃不了,剩下的就托弟弟本生拿到吴家镇和附近的六星人民公社的镇上去卖。淑玉因为家累重,还要照顾孩子,基本上不到生产队的地里干活。孔林每月捎回来的钱还算够用。

孔林在房檐下给坐在他腿上的孔华读着一本小人书。他女儿手里拿着一片厚厚的大葱叶子,夹在嘴里当哨子吹,吹出来的声音像羊在咩咩叫。房前有一口深井,沿着井口砌着一圈半人多高的护墙,防止孩子和家禽掉进井里。因为淑玉是小脚,不能像别人那样用扁担到公社的水井去挑水吃,四年前孔林请人在院子里打了这口井。井边到院门连着一条砖铺的小道。猪圈旁,一只白母鸡轮流用两脚刨着土,咯咯地召唤一群鸡崽跑过来,最小的小鸡拖着一条断腿,一瘸一拐的。天气暖和又没有风,空气中的干粪味直呛鼻子。

孔林没有留神女儿张开了嘴,干裂的嘴唇衔住了他背心的前襟,用力抻着。他低头疑惑地看着她。她说:“爹,我饿。”她肮脏的小手摩挲着他的左胸口。

他忍不住笑了。她不明白他笑什么,仰着脸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他说:“华,男人可不像你妈那样会喂奶给你吃。瞧,我没有奶子。”他撩起背心,让她看自己扁平的胸膛。他右边乳头下有一颗葡萄干大小的黑痣。她看愣了,黑眼睛睁得大大的。

“想吃饼干吗?”他问。

“想。”

他放下小人书,把她抱起来,骑在自己脖子上。父女俩到村里供销社商店去买饼干和汽水。

吃晚饭的时候,孔林对妻子讲了孔华想嘬他奶头的故事。淑玉笑了说:“这傻丫头。”

“她快四岁了,”他说,“该断奶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