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拜三熊野(第15/16页)

“对,主上做了个灵梦,那人遵照他的命令来到三熊野,途中看见冬天的梅花,遂作歌而向音无天神拱手膜拜,故而误了参拜时辰而被缚。后为天神附身的巫女所搭救。”

“称颂和歌的功德……”

“是的,借助歌赞扬佛教。”

常子记得读过的应该有这样的文字:

“证诚殿阿弥陀如来”,以及“松散开来,手梳的乱发。松散开来,手梳的乱发的……”

因为不想局限于梳子之上,所以无法说出口来。

石阶一旁有长满苔藓的和泉式部的祈愿塔,登到顶端就出现了社前大院。夏日午后闲静的白色参道左右,遗留着古代音无川大桥巨大的青铜拟宝珠,地面上印着清晰的影子。

拜殿上坠着黑穗子的红白两色的御帘高高卷起,先生只朝那里瞥了一眼,先去社务所,在神官的陪同下,偕常子一起进入内庭。

不顺利的时候总是不顺利,身边跟着的这位神官,人很年轻,看来是喜欢先生歌作的读者,谈起先生的著作《花与鸟》来没完没了。先生殷勤地应酬着,但常子却很清楚先生内心的焦躁。先生真想快些打发走神官,将最后第三只梳子埋掉。

看到先生言语渐渐少了,对于对方的提问也懒得回答,由此可知,这件事对先生来说是多么重要,为了办成这件事,他花费了多少岁月啊!这种类似小孩做游戏的事儿,一个大学者对此如此执著,想必其中有一定的缘由。想到这里,常子的心中一阵郁闷,同时又想到“香代子”这个人是个绝色美人儿。常子心中萌生了如此的幻想与憧憬,于是想到要帮助先生实现这份长年心愿。

于是,常子在这次旅行中觉得到了最后一次插嘴的机会了,她向神官递了个眼色,把他叫到一边去。

“这个,实在对不起,先生说了,他想在神社庭院里一个人单独祭祀一番,我来陪您说话,请您给予谅解,好吗?”

说到这个分儿上,还会有谁不识相呢?神官伴随常子出去时,先生从淡紫色眼镜后头投去一瞥感谢的目光,对这一点常子也没有放过。

常子走到外面,站在拜殿的背阴里,心情激动地等待着先生。她从来没有这样激情满怀地等待过先生。不知不觉,常子也在为先生祈祷,她希望先生从头到尾能安心地将三只梳子分别埋在三熊野每座神社的内庭里。

看来,这是一位绝代佳人,她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常子没有嫉妒,没有悲叹,她之所以能够怀着如此幸福的心情等待着,也许是因为徘徊于这片常绿的死亡之国的过程中,产生了对死者的宽容之心吧。

不一会儿,常子看到先生从旁门走出来,不住用酒精棉球揩拭着手指头,她由此知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阳光之下,先生指尖儿上白色的棉花,闪现着杨桐花一般纯净的光亮。

——先生坚决拒绝社务所的招待,来到宽阔庭院一隅的一座颇为冷清的茶馆,一边喝着这里出售的名为“熊野神水”的冰冷的水,一边讲述着梳子的由来。

常子恭恭敬敬、心情紧张地倾听着。如同课堂上讲解王朝故事,先生用独特的说话艺术,将平时那些不便为人所知的事情,平淡如水地叙述出来了。

先生从他为何不愿路过故乡的村子谈起,其间交织着一个女人的不幸。

先生来东京学校之前,在乡下有个相思相爱的恋人,但两人被父母拆散,先生不得不走上游学之途,香代子不久也郁病而死。先生特别提到她是因悲恋引起的病症。

为此,先生一直追怀香代子的面影,过着独身的生活,心中时时信守着同少女时代的香代子相约的誓言。

香代子说过,什么时候两个人一起去参拜三熊野,但当时两人连短途旅行都不敢想象,再者,结婚又受到周围人的反对,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因此,少年时代的先生曾经半开玩笑地说:

“好吧,等我六十岁的时候,一定带你去旅行。”

就这样,先生到了六十岁,携带着象征香代子的三只梳子,前来参拜三熊野。

……常子听罢,觉得实在是一则美丽的故事。先生独身的秘密——这个深含悲哀的秘密,一旦全部解开,另一方面,反而觉得先生心中依然深深藏着一个谜,这件过于凄美的故事似乎还不足以令人信服。这是个绝好的证据,常子听到这里,简直就像大梦初醒,以往的嫉妒和不安一扫而光,完全以一副平静的心情聆听先生的讲解,她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也毫不觉得奇怪了。

作为女人,常子凭着至今缺乏自信的直感,觉察到这个故事中含有梦幻的成分,应该当作先生梦中所见的虚构事件。假若果真是一场梦,先生笃信至今的这三只梳子,由于得到埋葬而实现了梦中的约定。这种梦的强劲力量倒是值得惊奇的,由此可以发现先生一生工作之中那种甘美、柔和而脆嫩的寓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