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笠原May家发生的唯一不妙的事、笠原May关于烂泥式能源的考察(第4/5页)

我默默点头。

"精神上如何我无法回答,不明白精神上被玷污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确切。那仅仅是有没有那种感觉的问题。如果你没那种感觉,那么你就没有被玷污,我想。"

"干吗问我这个?"

"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感觉,并且派生出许多复杂问题。还有一点想问:你为什么老是没完没了地考虑死呢?"

她衔支烟,一只手灵巧地擦燃火柴,戴上太阳镜。"你不怎么考虑死?"

"考虑当然也是考虑,但不经常。有时候。和世上一般人一样。"

"拧发条鸟,"笠原May说,"我是这么想的,人这东西肯定一生下来就在自己本体中心有着各自不同的东西,而那一个个不同的东西像能源似地从内里驱动每一个人,当然我也不例外。但我时常对自己不知所措。我很想把那东西在我体内随意一胀一缩摇撼自己时的感觉告诉别人,但没人理解。当然也有我表达方式不够好的问题。总之谁都不肯认真听我说下去。表面上在听,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所以我时常烦躁得不行,也才胡来。"

"胡来?"

"如把自己门在井底,骑摩托时两手从后面捂住开车男孩的眼睛。"说着,她把手按在眼旁伤疤上。

"摩托车事故就是那时发生的?"我问。

笠原May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我,问话好像没听到。但我口中说出的理应一字不漏传到她耳朵。她戴着深色太阳镜,看不清她眼神,但其整个面部倏然布满一种麻木阴影,宛似油洒在静静的水面。

"那男孩怎么样了?"我问。

笠原May兀自叼烟看我。准确说来,是看我的病。"拧发条鸟,我非得回答你的问话不成?"

"不愿回答不回答也可以。话是你引起的,你不愿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笠原May全然不作一声,仿佛很难决定怎么样才好。她把烟大口吸入胸腔,又徐徐吐出。然后懒洋洋摘下太阳镜,紧紧闭起眼睛仰面对着太阳。见得如此动作,我觉得时间的流动正一点点减速。时间的发条似乎开始松动,我想。

"死了。"良久,笠原May终于放弃什么似的,以毫无生气的声音说。

"死了?"

笠原May把烟发抖落地面,拿起毛巾一次接一次擦脸上的汗。之后就像想起一件忘说了的事,事务性地迅速说道:"因为那时速度已相当快。在江之岛附近。"

我默默着她的脸。笠原May两手抓着白色的沙滩巾按住两颗。香烟从指间冒着白烟。没有风,烟笔直向上升去,宛如极小的狼烟。看样子她仍在犹豫不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至少在我眼里如此。她吃力地站在这狭窄的分界线久久地左右摇晃,但归终她没倒往任何一边。签原May猛地绷紧表情,把沙滩巾放在地上,吸了口烟。时近5点,而热浪丝毫没有收敛。

"我害死了那个男孩。当然不是有意。我只想逼到最后一步。以前那种事我们也做了好些次,做游戏似的。骑摩托时我从背后捂他的眼睛或桶一下肋部……但那以前什么也没发生,偏偏那时候,笠原May抬头看我。

"嗯,拧发条鸟,我没那么感到自已被沾污什么的。我只是总想接近那片烂泥,想把自己体内那片烂泥灵巧地引出消灭干净。而为引它出来,我确实需要逼到最后一步。不那样就不可能把那东西很好地诳出来,必须给它好吃的诱饵。"说到这里,她缓缓摇下头。哦想我没被沾污,但也没有获救。眼下谁都救不了我。嗯,拧发条鸟,在我眼里世界整个是个空壳。我周围一切一切都像是骗子。不是骗子的只有我体内那片烂泥。"

笠原May有规则地轻轻喘息许久。不闻鸟叫不闻蝉鸣一无所闻,院子里静得出奇。世界真好像彻底沦为空壳。

笠原May像陡然想起什么,朝我转过身体,表情已从她脸上消失,如被什么冲洗一尽。"你同加纳克里他那个人睡了?"

我点头。

"去克里他岛可能写信来?"笠原May说。

"写,要是去克里地岛的话。只是还没算最后决定。"

"反正打算去是吧?"

"我想大概会去。"

"暧,这边来,拧发条鸟。"说着,笠原May从帆布椅欠起身。

我离开帆布椅走到笠原May跟前。

"坐在这里,拧发条鸟。"笠原May说。

我乖乖在她身旁坐下。

"脸转到这边来,拧发条鸟。"她面对面静静看一会我的脸。尔后一只手放在我膝盖,另一只手心按住我脸上那块痣。

"可怜的拧发条鸟,"笠原May自言自语地说,"你肯定得承受很多很多东西,知觉也罢不知觉也罢,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就像雨落荒原。嗯,闭上眼睛,拧发条鸟,像用浆糊料上似地闭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