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婚(第2/8页)

海因茨是个既成功又富有的保险代理。许多年前,当本和阿尔玛从本的母亲那里继承了非常值钱的比德迈[9]家具、几张价值不菲的油画和一些古董老瓷器时,他们决定上家庭财产保险,为此与保险公司约好上门估价的时间。门铃响起时,阿尔玛还没穿好衣服,她冲本喊道:“本,去开门,这准是保险公司那个碎催。”本打开屋门,海因茨已站在门口,下面的楼门肯定没关。他看上去挺正派,着西服、打领带,手提公文包,大衣是羊绒的。他一脸坏笑着说:“我就是那个保险公司的碎催。”

他们之间马上就建立起友谊,这份友谊经年不衰,就连戴着娜娜·穆斯库莉[10]黑边方框眼镜、既蠢又瘦的薇薇安也无法让这种友谊破裂。

此外还有安尼塔,阿尔玛最早认识的女朋友,她几乎一直单身。无数男人走入过她的生活,上过她的床,进过她的厨房,却没有一个能留下来,因为她也从未想让谁留下来过。现在她已五十开外,事情变得有些悬。孤独的晚年即将开始,安尼塔深知这一点,为了躲避这种孤独,她度假的时间越来越长,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在这类旅途中她挥霍着她母亲挣下的财产,路上尽量避免往到处挂着的可恶的镜子里瞧,省得明白自己的青春已逝。

阿尔玛走进厨房,把煲土豆胡萝卜奶油汤的火拧小。马上人就到齐了,她不是那种客人到齐还手忙脚乱瞎忙活的女主人。她坐在桌旁从容地与客人交谈,如果需要拿什么东西,本可以效力。

本和乔纳森坐进扶手椅,点燃雪茄抽了起来。“你们疯了吧,饭前抽雪茄?”阿尔玛抗议道,可这二位完全沉浸在抽雪茄必不可少的步骤中:剪、点、嘬第一口,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除了安尼塔之外,乔纳森是朋友中唯一一位有时不打招呼就过来小酌一杯、抽支雪茄、随便聊聊的。几乎没有人去拜访他,他单身,住处乱得一塌糊涂:空酒瓶、旧报纸、一摞一摞的书,人们在他家都找不到可以落座的地方。阿尔玛有时去看看他,圣诞夜给他带一瓶香槟酒,生日送个蛋糕,春天捎一把花,但她总是迅速离开那里,因为她觉得在他那儿待久了会窒息。人们难免会惊奇,在这么乱的住宅里,在醉醺醺的状态中,乔纳森居然每隔三四年就能出版一本很有见地的书,而且本本还都卖得不错。阿尔玛在一家书店工作,她知道乔纳森有自己的固定读者群,评论家们也喜欢他,每次都认真地为他的新书在重要报纸的副刊中刊登长篇书评。

当阿尔玛在厨房搅拌土豆胡萝卜奶油汤并把面包放进烤箱加热时,她听到本和乔纳森在谈论黑贝尔[11]和施蒂弗特[12]。本正在阅读施蒂弗特的《晚来的夏日》,并承认:“我觉得此书无聊透顶。大家总都说,应该读《绿衣亨利》,读《没有个性的人》,读《晚来的夏日》。可读这本书对我来说真是一种折磨,我甚至想自己是疯了,要不就是太蠢。”

“哪的话,”乔纳森带着蔑视说,“黑贝尔当年对施蒂弗特的《晚来的夏日》就曾说过:‘谁要能把这本书读完,我为他奉上波兰王冠。’”“结果呢,”本问,“谁有缘戴上波兰王冠呢?”

“说这话的时候波兰王位已经不存在了,”乔纳森狞笑着说,“黑贝尔没有冒任何风险,但他说的没错。去读读《布丽吉塔》,那本书很棒。”

阿尔玛再次坐到他们身旁,把那瓶干邑拿开了。

“不要现在就开喝。”就在她这么说时又有人按门铃。她起身去开门,看见本和乔纳森在她转身时再次拿起酒瓶满上了他们的酒杯,就好像她是空气一般,她的话如同放屁,她不由得耿耿于怀。

她与莱奥和古德龙打招呼的嗓门有些高,还和随后到来的克里斯蒂安与加博尔吻得有些太投入,但她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古德龙一如既往地穿着宽松式衣衫,身上发出一股廉价熏香的味道,有些像鸦片或是麝香,总之很东方,阿尔玛想:她可别把我的整个饭局给搅了。可克里斯蒂安和加博尔身上的香水味也浓得呛人,这么一来倒也无所谓了。为什么同性恋男人总爱置身于香雾之中?在大家忙着挂大衣时阿尔玛赶紧转过身去,免得被熏得打喷嚏。她喜欢克里斯蒂安,也能忍受加博尔,她对同性恋男人没有偏见,近年来她的情色幻想对象已然越来越多地聚焦于女人,而不是男人了。也就是说她对同性性关系并非拘谨、保守和不宽容,但近来她常自问,为什么自己总反感男同性恋伴侣老是打扮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有人,毫无例外,从一定岁数起上唇都蓄着灰色小胡须,很少能看到他们身穿潇洒的西装或宽松的大衣,而是把五十岁的肚子硬塞进紧紧的牛仔裤,再配上那种瘟疫般流行的时髦外衣——短皮夹克。有这种必要吗?这么没品位的衣着让她愤慨,她已然无法忍受丑陋的东西,就像安尼塔不能忍受谎言一样,后者的厨房里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注意您的言谈,这所房子里只容忍真相。这句话是米歇尔·菲佛在一部电影中对肖恩·康纳利说的,安尼塔说:“正是这么回事。从某个时刻起,人只能容忍真相,所有其他的,无论是什么,都在人的心灵中造成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