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14/16页)

科拉回想起她和西泽决定留下来的那个夜晚,联欢会就要结束时,有个女人在草地上游荡和尖叫。“他们要夺走我的宝宝们呀!”那女人哭号的,不是老种植园的不义,而是南卡罗来纳犯下的罪行。偷走她孩子的不是她从前的主子,而是医生。

“他们打听过我父母来自非洲哪个地方。”西泽说,“我怎么知道?他说我长了个贝宁人的鼻子。”

“阉人之前说这种话可不是夸你。”萨姆说。

“我得告诉梅格。”西泽说,“她有些朋友晚上老去雷德。我知道她们找的几个男人都是在那儿遇到的。”

“梅格是谁?”科拉问。

“一个朋友,我们一块消磨时间。”

“有一天我在主街上看见你们了。”萨姆说,“她非常打眼。”

“那天下午很愉快。”西泽说。他喝了一小口啤酒,盯住空瓶,躲避着科拉的目光。

他们想商量出一个行动方案,却没什么头绪,只是一味地纠结于向谁求助,以及别的有色人居民会有怎样的反应。西泽说,也许他们更希望自己不知道吧。跟他们受奴役的日子相比,这些谣言又算什么?一方面是新环境带来的所有承诺,另一方面是毫无根据的断言和他们本人过往的真相,两相权衡,他们的邻人会做出怎样的判断?根据法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是财产,他们的名字写在文件柜里的纸片上,由美国政府保管。目前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告诫别人了。

科拉和西泽快走到城里时,他才说:“梅格替华盛顿街上的一户人家工作。那些大房子当中的一座,你知道吧?”

科拉说:“我很高兴你有朋友了。”

“你真这么想?”

“我们留下来不对吗?”科拉问。

“也许这就是我们应该下车的地方,”西泽说,“也许不是。小可爱会怎么说?”

科拉没有回答。他们没再讲话。

科拉睡得很不好。八十个铺位上的女人们打着鼾,在被单下翻身。她们入睡时相信自己摆脱了白人的控制,也不再有人命令她们应该干什么,应该是什么。她们相信自己的事可以自己管。但这些妇女仍然被人成群地牧养着。不像从前那样是纯粹的商品,而是家畜:按需繁殖,任人阉除。圈养在笼子或畜栏一样的宿舍。

到了早晨,科拉和姑娘们一起出门,去做指派给各自的工作。她和其他模特正要换上戏装时,艾西丝问能不能跟科拉换个展厅。她感觉不舒服,想在纺车那儿休息一下。“如果我能稍微歇个脚的话。”

到博物馆上班六个星期之后,科拉想到了一个适合自己性格的轮班次序。如果她从“种植园典型的一天”开始,那么一过中午饭,她就能把两个种植园的班全部上完。科拉讨厌这场荒唐的奴隶展览,宁愿它早早结束。从“种植园”到“运奴船”再到“非洲腹地”的过程,起到了一种慰藉的效果。就像时光倒流,美国不断松脱。在“非洲腹地即景”结束一天的工作,总能让她迈入一条宁静之河。简单的剧场变得不只是剧场了,它成了一个真正的避难所。但这一次,科拉答应了艾西丝的请求。她将作为奴隶结束这一天。

在棉田里,她曾置身于监工或工头无情的目光之下。“弯下腰!”“去收那一行!”在安德森家,当梅茜上学,或是跟小伙伴去玩了,而小雷蒙德在睡觉的时候,科拉可以不受打扰、无人监视地工作。这是日到中途时一小段宝贵的时光。近来在展览中的工作把她送回了佐治亚的垄沟,而无声的、张着嘴巴、瞪大眼睛的看客们的目光,又把她悄悄地拉回展览的状态。

有一天,她决定报复一个红头发的白种女人,她一看见科拉在“海洋”上的工作便怒目而视。也许这女人嫁给过某个积习难改的水手,因而讨厌旧事重现——科拉不知道她这股子憎恶或烦恼的源头。女人把她惹毛了。科拉死盯着她的眼睛,坚定而凶狠,直到她败下阵去,从玻璃前落荒而逃,奔农业区那边去了。

从这个时候起,科拉便每隔一个小时选一位看客,投以狠毒的目光。一个从格里芬大楼的办公桌边溜出来的年轻职员,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一个苦恼的主妇,拖带着一堆不守规矩的小孩;一个讨人嫌的年轻人,喜欢捶玻璃,吓唬模特。有时这一个,有时那一个。她从人群里挑出薄弱的环节,能在她目光下败退的那些人。薄弱环节——她喜欢这几个字的感觉。在束缚你的锁链上寻找有缺陷的地方。单独来看,每一环其实不算什么。但是连在一起,便成了强大的铁镣,虽有薄弱的地方,却让几百万人臣服。她挑选的人,年轻的,年老的,来自富庶的城区,或境况一般的街道,这些人从个人来讲,并没有迫害过科拉。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就成了镣铐。如果她坚持下去,一点一点地破坏她在其中发现的薄弱环节,兴许能水滴石穿,绳锯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