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 Georgia(第19/21页)

城里的噪声让她回过神。她只能想象外面的情形,奔波的人,忙碌的店铺,四轮的和两轮的马车交替行进。声音很近,是些看不见的人在激动地喋喋不休。西泽紧紧抓着她的手。由于他们在板条箱中间的位置,她看不见西泽的脸,但她猜得到他的表情。这时弗莱彻停下了马车。科拉满心以为马上就要有人掀开毯子,她甚至想好了接下来的灾殃。沸腾的阳光。弗莱彻遭到鞭笞,逮捕,很有可能被私刑处死,因为他窝藏的不只是奴隶,还是杀人的凶手。科拉和西泽先遭到群众毫不留情的殴打,再交还给特伦斯,无论他们的主人发明了怎样的新花样,都必将超过大安东尼所受的折磨。如果等不及三个逃奴团圆,他已经在小可爱身上动了什么刑呢?她屏住了呼吸。

弗莱彻是让一个热情的朋友给叫住了。此人倚靠到马车上,还摇晃了几下,科拉一下子叫出了声,多亏他没听到。他问候了弗莱彻,还向店主通报了民防团和搜索行动的最新进展——杀人犯已经落网了!弗莱彻感谢了上帝。另一个声音掺和进来,揭穿了这个谣言。奴隶仍然在逃,早晨还在作案,要偷一户农民的鸡,但狗闻出了味道。弗莱彻再次向照看白人及其财产的上帝表示感谢。那男孩还是没消息。可惜了的,弗莱彻说。

少顷,马车回到了安静的县道。弗莱彻说:“你们弄得他们兜圈子呢。”不清楚他是在跟奴隶讲话,还是在和他的马交谈。科拉又打起了瞌睡,艰辛的逃亡仍然在向他们索要回报。睡眠阻止了小可爱溜进她的睡梦。等她再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西泽拍拍她,要她安心。车声辘辘,接着门闩叮当一响。弗莱彻拉掉了毯子,两个逃犯伸直酸痛的四肢,他们已置身谷仓。

她首先看到了镣铐。几千条,挂在墙壁的钉子上,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收藏,手铐,脚镣,用于手腕、脚踝和脖子的枷锁,各种形式,各种组合。防人逃跑、使人无法移动手脚的镣铐,把身体悬吊在半空中进行殴打的锁链。有一排儿童专用的镣子,还有与之相连的小铐子和小铁环。另一排陈列的铁铐之厚之重,一切锯子都奈何不得,还有些手铐之轻之薄,只有受罚的思想,可以阻止佩戴者把它们扯为两截。一排装饰华丽的口套,高居于自成一区的同类之上,角落里有一堆铁球和锁链。铁球堆成了金字塔,锁链盘卷成蛇形。有的镣铐生了锈,有的断了,其他的好像当天早晨才打造出来。科拉走近一处藏品,触摸一条内圈带着尖钉的铁环。她断定这是拿来拴脖子的。

“吓死人的展览。”一个男人说道,“我零零散散搜罗来的。”

他们没听到这个人进来,他一直都在这儿吗?他穿着灰裤子,松松垮垮的汗衫,掩盖不住他瘦骨嶙峋的模样。科拉见过饿得要死的奴隶,身上的肉都比他多。“一些旅行得来的纪念品。”这个白人说道。他讲起话来有一种奇特的风格,一种古怪的欢欣,让科拉想起种植园里那些精神失常的人。

弗莱彻介绍说,他叫伦布利。他绵软无力地跟他们握了握手。

“你是列车员?”西泽问。

“冒烟儿的事我可干不来,”伦布利说,“算是个站长吧。”他说自己不搞铁道这一摊的时候,就在自家的农场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是他的土地。他解释说,科拉和西泽来这儿时必须捂在毯子下面,或是蒙着眼睛。他们最好对所在的位置一无所知。“我还以为今天有三位乘客要来呢。”他说,“这下你们能伸直身子了。”

没等他们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弗莱彻就告诉他们,他该回去见妻子了:“朋友们,我这部分结束了。”他带着强烈的感情拥抱了两位逃犯。科拉禁不住往后躲了一下。才两天,就有两个白人抱了她。难道这就是获得自由的先决条件?

西泽默默地望着店主赶着马车启程。弗莱彻跟马说着话,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科拉看到,惦念之情写在她同伴的脸上。弗莱彻为他们承受了巨大的风险,尤其是在情况急转直下、一度出乎他意料的时候。报答这份恩情的唯一方式,就是活下去,并在条件允许时对别人伸出援手。最起码她是这样总结的。西泽对弗莱彻满怀感激,此前这几个月里,是他为他敞开了店门。这就是她在西泽脸上看到的——不是担心,而是责任。伦布利关上了谷仓的门,镣铐摇曳,叮叮当当。

伦布利可没那么爱动感情。他点着提灯,让西泽举着,他用脚把干草扒拉开,拉起地板上的一道活门。伦布利见他们吓得直哆嗦,便说:“你们要是愿意,我走前头。”台阶上嵌着石子,下面传出一股酸臭的味道。它没有通往地窖,而是一直向下。科拉对建设所需的人工暗自赞叹。台阶很陡,但光滑的平面上镶嵌了石子,往下走并不费力。前面就是隧道了,赞叹二字已远远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