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亚 Georgia(第15/21页)

此人经营粮油、布匹和农具。店里没什么客人。他压低嗓音问道:“你认字,对不对?”

“您的意思?”这几个字说出来,就像佐治亚少年的口气。

“我见你在广场上念标志牌来着。还看了张报纸。你得收着点了。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瞧见这种事。”

弗莱彻先生是宾夕法尼亚人。他后来才弄明白,他之所以在佐治亚重新安家,是因为他妻子对住到别的地方一概拒绝。她认准了此地的空气,认准了它对促进血液循环大有疗效。他承认,妻子对空气的见解是对的,但除此之外,这地方的方方面面全都堪称不幸。弗莱彻先生痛恨奴隶制,把它看成对上帝的公然冒犯。在北方的废奴主义者圈子里,他从来不是活跃分子,但是,目睹这种丑恶的制度,让他产生了自己也难以察觉的想法。这些想法可以逼使他从镇子里狂奔而出,甚至更糟。

他把西泽当成了知心人,冒着这奴隶可能为赏钱而告发他的风险。西泽回报他以信任。他以前见过这种白人,古道热肠,相信他们嘴里说出的一切。他们说不说真话是另一回事,但最起码他们相信他们。南方的白人都是从魔鬼裤裆里抖搂出来的玩意,根本无从预见他们的下一桩恶行。

第一次晤面到了最后,弗莱彻拿了西泽的三只碗,告诉他下礼拜再来。碗没卖掉,但随着讨论渐渐成形,这二位真正的事业开始有了眉目。西泽心想,主意就像一块大木头,需要人的手艺和匠心,从内部开掘出新的形状。

星期天最好。星期天他妻子走亲戚。弗莱彻从来没喜欢过家里的这一支旁系,人家也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性格古怪。弗莱彻告诉西泽,普遍认为地下铁道还没发展到这么南的地方。西泽对它早有耳闻。在弗吉尼亚,你可以偷偷溜进特拉华州,或藏身驳船,前往切萨皮克,一路上全靠你自己的机智,加上无形的上帝之手,来躲开巡逻队和赏金猎人。或者,地下铁道也能帮你的忙,它有秘密的干道和神秘的线路。

在国家的这一片区域,反奴隶制的书报均属非法。南下佐治亚和佛罗里达的废奴主义者和同情者不是被驱逐了,便是遭到暴民的鞭打和凌辱,涂柏油,粘羽毛。循道宗及其空洞的教条在王棉8的大本营毫无容身之地。种植园主们不能容忍毒草蔓延。

尽管如此,还是有个车站落成了。店主承诺,如果西泽能跑出三十英里,到达弗莱彻家,他就送他去地下铁道。

“他帮助过多少奴隶?”科拉问。

“一个也没有。”西泽说。他的声音毫不动摇,好让科拉跟他一样,早早地铁了心肠。西泽告诉他,弗莱彻先前跟一个男奴接上了头,但此人并未赴约。过了一个星期,报纸上说他被捉住了,还对他所受惩罚的性质做了一番描述。

“怎么知道他不是在骗我们?”

“他没骗。”西泽已经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仅仅与弗莱彻在他的店里交谈,就已经提供了吊死他的足够理由,用不着再这么大费周章。西泽和科拉的计划实在无法无天,他们力有不逮,索性暂停,且听昆虫的叫声。

“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科拉说,“他必须要帮。”

西泽一把抓过科拉的两只手,可这动作又让他局促起来。他松开手。“明晚。”他说。

尽管需要体力,她在营区的最后一夜还是失眠了。伶仃屋的其他女人在阁楼上,在她身边睡着。她听着她们的呼吸。那是奈格;那是丽达,每隔一分钟就响亮地吐一口气。明晚这个时候她就是自由的了。妈妈做出决定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科拉对她只有遥远的印象。她记忆里最多的是她的悲伤。妈妈在伶仃屋出现之前就是个伶仃屋的女人了。混合着同样的不情不愿,那一直以来弯折她身体、让她显得格格不入的负担。科拉没法子在心里把她拼合成一个整体。她是谁?她现在在哪儿?她为什么要离开她?连一个特别的吻都没留下,不想告诉你:当你以后想起这个时刻,你一定会明白我是在和你道别,哪怕你当时并不知情。

最后一天,科拉在地里狠狠地刨着土,好像要挖一条地道出来。穿过它,再向前,你就能得救。

她没有说出再见地说了再见。前一天吃罢晚饭,她与小可爱坐在一起,乔基的生日以后,她们还没有像这样聊过天呢。科拉想不露痕迹地对朋友说些温柔的话儿,给她一件可以留到以后的礼物。你那样做当然是为了她,你是好人。梅杰当然喜欢你啦,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他也能看到。

科拉把最后一顿饭留给了伶仃屋的女人们。她们极少在一起打发空闲时间,但科拉要她们放下手头的活计,聚拢到一处。她们会遇到什么呢?她们是流亡者,但一俟在伶仃屋安顿下来,它便提供了某种形式的保护。就像奴隶往往堆出傻笑、假扮幼稚来逃脱毒打一样,她们也通过夸大自己的古怪,来避免营区种种复杂情况的纠缠。有些夜晚,伶仃屋的墙把这儿变成了堡垒,让她们不受争斗和密谋的伤害。白人会吃掉你,但有些时候,有色人的同胞同样会把你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