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17/35页)

天气很热,这印度式的夏天也许一直会持续到十一月。他决定出门,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等到日落。过一会儿,等他回来,他会试着借助放大镜仔细阅读一下复印下来的那些纸,前天夜里他浏览得过于匆忙了。或许他运气很好,能够找到安妮·阿斯特朗的一点消息。他有些后悔,在快照馆拍照之后的十五年,他和她见过面,可是他没有问她这些问题,但是他后来很快就明白,即使问了,从她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

出门了之后,他比前几天感到轻松了些。也许他不应该沉浸在遥远的过去。有什么用呢?很多年以来,他都不再去想这段时光了,以至于生命中的这个时期好像已经位于磨砂镜子之后。或许还有模糊的光透过,但是我们既不能区分人们的面孔,也不能辨识他们的背影。光滑的镜面,然而是那种受到保护的屏幕。也许,出于意愿性的遗忘,他终于能够完全不再受这段过去的伤害。又或许,是时间冲淡了过于强烈的色彩和粗暴。

那里,人行道上,印度式夏天的光线让巴黎的街道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带有一种温和的色彩,他似乎又感觉到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这种感觉是自去年开始才有的,他在想,或许是衰老的缘故。很年轻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听凭自己偏离航道——通常是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但是如今是不同的:就好像马达已经停下,而飞轮沿坡而下径直滑落。一直要到什么时候?

他往前滑去,依靠风,依靠自己的重量。他迎面撞上了反方向的行人,因为他们没有来得及躲闪。他请求他们的原谅。这不是他的错。通常,当他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会更加警觉,如果看到远远的有熟人走过来,有可能会碰上,他就会立刻换一条道。他发现,我们总是很难碰上真正想碰见的人。或许一生之中只有两三次?

他很愿意一直走到夏洛纳街,把黑裙子送还给尚塔尔·格里佩,但是有遇到吉尔·奥托里尼的危险。那又如何呢?或许可以弄清这个男人不确定的存在。他又想起尚塔尔·格里佩的那句话:“斯威尔茨公司打算辞退他。”但是她应该知道,斯威尔茨公司并不存在。还有那本书,《骑马闲逛》,第一次出版还是在战前,难道奥托里尼在前生把手稿送到了萨布里埃出版社,那时他有另一个名字?不管怎么说,他,达拉加纳,他还是需要在这些问题上得到解释。

*

他来到了王宫的拱廊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但是,穿过艺术桥和卢浮宫的院子时,他走的是童年时非常熟悉的一条路。他沿着人们称之为卢浮宫古董店的那一侧,他记得,就在这个地方,卢浮宫大商店圣诞节时的橱窗。而现在,他到了博若莱购物中心,就好像已经到了散步应该抵达的目的地一般,而另一记忆突然间蹦了出来。这记忆已经深藏了这么多年,藏得那么深,任何光线都照不到,显得那么新鲜。他在想,真的是记忆吗?或者是不再属于过去的一个瞬间,如同自由的电子一般从过去中分离了出来的一个瞬间:他妈妈和他——他们很少在一起,这是其中的一次——一起走进一家书画店,他妈妈和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坐在书画店尽头的桌子后面,另一个手肘撑在壁炉的大理石上。吉·托尔斯泰尔。雅克·佩兰·德拉拉。他们一动不动,直至最后。而那个秋天的某个星期日,他在尚塔尔和保罗的陪伴下从勒特朗布莱回来,就坐在托尔斯泰尔的车里,这个名字竟然没有勾起他的任何回忆,还有他的名片,而且他的名片上还写有商店的地址?

在车里,托尔斯泰尔甚至影射到“巴黎郊区的房子”,当达拉加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正是在那里看见过安妮·阿斯特朗的房子。他在那里,他,达拉加纳,待过差不多一年。在圣勒拉弗莱。“我记得有个孩子,”托尔斯泰尔说,“那个孩子,我想应该是您……”而达拉加纳的回答干巴巴的,似乎这事和他毫无关系。正是在那个星期天,托尔斯泰尔将他放在格莱西沃丹广场之后,他开始写《夏日的黑暗》。甚至没有一个时刻,他想起来问问他,是否记得住在圣勒拉弗莱的那个女人,“一个叫安妮·阿斯特朗的人。”他也没有问他,是否或然有她的消息。

他坐在花园的长凳上,阳光下,靠近购物中心。他应该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没有发现今天比前几天还要热。托尔斯泰尔。佩兰·德拉拉。哦,是的,他后来还见过佩兰·德拉拉,最后一次,与勒特朗布莱的那个星期天在同一年——那年他二十一岁左右,这最后一面已经沉入遗忘冰冷的黑夜里——就像一首歌中唱到的那样,如果说与安妮·阿斯特朗之间发生的事情还不完全如此。那是有天晚上,在香榭丽舍大街环岛的一间咖啡厅里,后来咖啡店被改造成了杂货店。晚上十点。他是在回到格莱西沃丹广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回到古斯都街,他花六百法郎月租租来的那间房子——前在咖啡馆里歇了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