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贪婪者的乌托邦(第14/34页)

在现实中,她首先感到的是力量。她从容而自信地坐了起来,能够体验到身体里每一块肌肉在动作当中的变化。她开口问话时的慢慢悠悠和漫不经心的好奇,以及毫不大惊小怪的口气,使得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细微的不屑,“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里的样子?”

“我跟你说过我已经观察你很多年了。”

“你怎么能这么仔细地观察到我?是从哪里?”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他简短而不带任何顶撞地回答。

她的肩膀微微向后一靠,沉吟片刻,声音变得低沉有力,这使得她的话留下了些许得意而笑的意味:“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他直视着她的目光,让她知道他完全明白她问题里的含意。

“在哪儿?”这几乎是一道命令。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她看到在向往、痛楚和骄傲的神情下,他的嘴角——而不是眼睛——浮现出了对于折磨逼供的嘲笑;他的眼睛似乎没有在看她,而是看着当时的那个女孩,“在地铁里,塔格特终点站。”

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坐姿:她的肩胛骨正在不知不觉间顺着椅背向下滑,一条腿向前伸了出去,成了半坐半躺——配合着她身上精心剪裁的透明外衣,手工印染了艳丽色彩的宽大粗布裙,薄薄的丝袜和高跟鞋,她根本不像是一个铁路公司的老总——这种令她震动、难以想象的意识似乎正是他眼里所看见的——她看上去就是他的女佣人。当他墨绿色眼睛中的那一丝闪亮掀去了距离的面纱,她便知道他正在用眼前的她代替着旧时的情景。她傲慢地看着他的眼睛,而那纹丝不动的面孔下是微笑。

他转身离去,走过房间时,他的脚步声仿佛带着他话语的力量。她明白,他正如平时那样,想离开这间屋子,每次回来后,他都只是来这里说声晚安就走。无论是从他前后方向不一的脚步上,还是从确信她的身体如同一面能反映出动作和意图的屏幕,并成了一台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身体的仪器上,她都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她说不出来,只知道他这样一个从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现在已经离不开这间屋子了。

他的举止里看不出任何紧张,他脱下外衣,把它扔到一边,身上穿着衬衫,在房间对面的窗旁,面对她坐了下来。但他却坐在一张椅子的扶手上,既不像是要走,也不像是要留下来的样子。

看到他像是被她拉住一样地留了下来,她不禁有了胜利后飘飘然的感觉;在这短暂而有着致命诱惑的瞬间,这种形式比起实际的接触更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接着,她突然感到一阵目眩,仿佛内心中交织着轰然的爆炸和嘶喊。她目瞪口呆,茫然不知为何——只不过是发现他将身子朝一边随便地斜了斜,长长的线条从他的肩膀绕到腰际,再经过胯部,直到那双腿上。她扭开头,不希望他看到她在颤抖——同时,她也将争强好胜之类的念头统统扔到了一旁。

“从那时候起,我看见过你很多次。”他平静而沉稳地说道,不过语速比平时稍稍慢了一点,似乎,虽然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说话的欲望。

“你在哪里见过我?”

“在很多地方。”

“但你藏了起来,不让人发现?”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注意不到他的这张脸。

“对。”

“为什么?你害怕吗?”

“对。”

他平淡地说着,她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承认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被她发现,对她将意味着什么。“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知道我是谁吗?”

“哦,当然知道,你仅次于那个我最难对付的敌人。”

“什么?”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更加平静地追问道,“最难对付的是谁?”

“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

“你把我同他归为了一类?”

“不,他是我蓄意的敌人,他是个出卖了自己灵魂的人,我们并不打算感化他。你呢——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早在见到你之前我就清楚这一点。我还知道,你会是最后一个加入我们的、最难收服的一个人。”

“这是谁跟你讲的?”

“弗兰西斯科。”

她顿了顿,问道:“他都说过什么?”

“他说在我们名单上的所有人里面,你是最难争取过来的。我就是那个时候头一次听说你的。是弗兰西斯科把你的名字加到了我们的名单上。他告诉我,你是塔格特公司唯一的希望,你将会和我们作对很长时间,你可以为了你的铁路而孤注一掷——因为你对你的工作怀有太多的毅力、勇气和投入。”他看了她一眼,“他别的什么也没跟我说,讲到你的时候,他只是像在谈论我们其中一个未来的罢工者一样。我知道你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