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贪婪者的乌托邦(第12/34页)

她发现他并没有向她问起弗兰西斯科。她讲到去他家里时,在他的脸上既看不出赞同,也看不出怨恨。她觉得好像从他凝重的神情中发现了一道难以觉察的暗影:看上去,他似乎把这事从他的感觉中排除了出去。

她淡淡的担心渐渐化为疑问,疑问又变成了一个钻头,在后来高尔特外出,她独自在家的晚上,一次比一次更深地钻入了她的内心。他每隔一天,就会在晚饭后出门,也不告诉她去了哪里,总是在半夜之后才回来。她极力不让自己完全沉浸在等他回家的紧张不安之中。她没有问他晚上都去了哪里,阻止她开口去问的恰恰是她想要去探究的急不可待;她似乎在用故意藐视的方式来保持沉默,一半是在藐视他,另一半则是在藐视自己内心的急切。

对于这些令她害怕的东西,她不愿意去承认,也不想将它们诉诸明确的言语,她只是知道,那是一种纠缠不休、令她难受而控制不了的情绪。这情绪中有一部分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深深的幽怨。她对自己内心的恐惧说,或许他已经有了意中人,但她所惧怕的事情中有某种积极的东西正在化解着她的怨艾,似乎可以去对抗那种威胁——好像必要的话也并不是不能接受。但另外还有一种更加可怕的恐惧:那就是他身上不该有的那种丑陋的自我牺牲的苗头,就是他希望从她的生活里抽身出来,让一片空白迫使她回到是他的挚友的男人身边。

过了好几天,她才说起了这件事。一天晚上,他吃完晚餐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看着他吃她做的饭别有一番享受——随即,似乎这样的享受让她突然有了一种她不敢去辨别、确定的权利,似乎那是一种惬意而非痛楚,猛然间使她不由自主地冲破了自己的防线。她不经意间开口问道:“你每隔一天晚上都出去干什么?”

他像是觉得她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讲座。”

“什么?”

“去做一个物理讲座,每年的这个月我都要讲。这是我的……你笑什么?”他看到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和无声的笑,似乎并不是因为他刚才说的话——于是,在她回答之前,他便像是已经猜到了答案一般,忽然笑了起来。从他的笑里,她看出他身上有一股特别强烈的、几乎是粗鲁狎昵般的气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继续说话时的那副平和、超然、随意的样子,“你知道,我们大家都会在这个月里交易我们在各自真正的行业中取得的果实。理查德·哈利要举行音乐会,凯·露露要在一个不为外界服务的剧作家新写的两出话剧中演出——我就是办讲座,汇报我这一年来的工作进展。”

“是免费的讲座?”

“当然不是。每个听讲座的人要交十块钱。”

“我想去听你讲。”

他摇了摇头,“不行。可以允许你听音乐会,看话剧,或者去任何你喜欢的演出,但不能参加我的讲座,以及任何与创意有关,能被你带出山谷的交易的成果。另外,我的顾客们,或者叫学生吧,都是带着一个实用的目的来听讲座的:怀特·桑德斯,劳伦斯·哈蒙德,迪克·麦克纳马拉,欧文·凯洛格,还有其他一些人。今年,我增加了一个新人:昆廷·丹尼尔斯。”

“真的?”她几乎是嫉妒般地说道,“他怎么负担得起这样的费用呢?”

“是靠信用,我允许他分期支付,他具备这种能力。”

“你在哪儿讲座?”

“在怀特·桑德斯农场上的大棚里。”

“那你一年当中是在哪里工作?”

“在我的实验室里。”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实验室在哪儿?是在山谷里面吗?”

他盯住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让她明白他觉得这问题很好笑,而且他也知道她的意图,然后回答说:“不是。”

“你这十二年来一直都生活在外面?”

“对。”

“你——”她忍不住想到,“你也和其他人一样有工作?”

“哦,当然了。”他眼里的嬉笑似乎另有深意。

“可别跟我说你是给算账的打下手。”

“不,我可不是。”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做的是大家都希望我做的事。”

“在哪儿?”

他一摇头,“不行,塔格特小姐,你要是打算离开峡谷的话,这种事就不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