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三章(第9/11页)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克里斯托弗说。

“那就这么多了。”马克说,“我想,如果你死了,你不介意我照顾你的孩子吧?”

“我会很高兴的。”克里斯托弗说。

他们肩并肩走在路堤上,走得很慢,背很直,肩膀很方。因为走在一起很令人满足,所以两人都想走得慢点,好延长这次散步。他们偶尔停下来看着河里泛起的银灰色,因为他们两人都喜欢这片土地的风景中的严肃沉稳。他们感到很有力量,好像他们拥有这片土地一样!

马克一度咯咯笑着说:

“该死的,太好笑了。想想我们两个都是……叫什么来着?……一夫一妻主义者?啊,一直跟同一个女人在一起是件好事……你不能说这不是。这省了很多麻烦,而且你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通往陆军部四方院子的那扇令人悲伤的拱门下,克里斯托弗停下了。

“不,我要进去,”马克说,“我要跟霍加斯说句话。我有段时间没跟霍加斯说话了。关于摄政公园的交通马车,我管这些讨厌的事情,还有好多别的。”

“他们说,你干得好得不得了,”克里斯托弗说,“他们说你不可代替。”他知道他哥哥想尽可能多地和他待一会。他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真是干得很好!”马克说,他加了一句,“我猜,你不能在法国做这类的工作,管理交通工具和马什么的?”

“我可以,”克里斯托弗说,“但我猜我应该回去做联络工作。”

“我不觉得你会回去,”马克说,“我可以跟交通部的人帮你打个招呼。”

“我希望你可以这么做,”克里斯托弗说,“我不适合再回到前线去了。而且我不是个该死的英雄!我是个糟糕的步兵军官。没有哪个提金斯家的人做过值得称赞的军人。”

他们转到拱门的转角。像是精准得正如期望中的那样,瓦伦汀·温诺普正站在那里看着死伤名单,名单就挂在拱门边上的涂了绿漆的木棚下面。这个棚子同时证明了当时艺术运动的萧条和当局给纳税人省钱的欲望。

同样,她也发现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精准地正如期望中的那样出现了,她转向他。她的脸白得发青,有些扭曲。她冲他大叫道:“看看这恐怖的事情!而身穿这肮脏制服的你居然还支持它!”

那些绿色房檐下的纸张上打着锯齿状的横线。每条线都意味着当天死去了一个人。

提金斯从人行道路缘向后退了一步。人行道围绕着整个四方院子。他说:“我支持它是因为我必须这么做,就像你公开谴责它一样,因为你必须这么做。我们看到的是两种不同的模式。”他补充说,“这是我哥哥,马克。”

她迅速地转过头,看着马克,她的脸像蜡一样苍白,仿佛一个小店店主的石蜡雕像的头转了过来。她对马克说:“我不知道提金斯先生有个哥哥,或者说几乎不知道。我从来没听他谈起过你。”

马克微微笑着,向这位女士展示他帽子闪闪发光的内里。

“我不认为任何人听我说起过他,”他说,“但他确实是我的哥哥!”

她站在沥青马路上,拇指和其他几根手指抓住克里斯托弗的卡其布袖子的褶皱。

“我必须跟你说件事,”她说,“我要走了。”

她把克里斯托弗拖到一个封闭、坚硬、不合人意的地方,手指仍然抓着他短上衣的袖口。她把他推到一个面对她的角度。她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她吞咽的动作好似花了好长时间。克里斯托弗看着丑陋而肮脏的石头房子组成的天际线。他一直很好奇,如果一枚不小的航弹掉在这被卷入战争的世界的冷酷中心里,掉在破旧、灰蒙蒙的石头中间会发生什么。

女孩用双眼吞噬着他的脸,看到他退缩了。她小小的牙齿中间发出的声音干巴巴的。她说:“你是埃塞尔要生下的孩子的父亲吗?你妻子说你是的。”

克里斯托弗想了一下这个四方庭院的大小。他模糊地说:“埃塞尔?那是谁?”为了模仿那位画家兼诗人的习惯,麦克马斯特夫妇在家里总是互称“咕咕[214]”!自从那场把他脑中的名字都清理干净的灾难以后,克里斯托弗在任何场合都没听说过杜舍门夫人受洗时候的名字。

他得出了结论,这个院子并不足够承受住一颗炸弹的冲击。

女孩说:“伊迪丝·埃塞尔·杜舍门!就是麦克马斯特夫人!”她显然等得很紧张。

克里斯托弗模模糊糊地说:“不!当然不是!……她说了什么?”

马克·提金斯微微前倾,像个孩子站在小溪边那样站在绿漆棚子前的路缘上。他显然是在等待,很耐心,晃着雨伞的把手。他看起来没有其他自我表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