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7/10页)

下面敲门的人重重地敲了三下,但是回音让它们显得更长。他对瓦伦汀说:“那是个喝醉的人在敲门。但是可能全城一半的人都喝醉了。要是他们再敲,下去把他们赶走。”

她说:“我先下去吧,省得他们再敲。”

离开房间的时候,她不能自已地要等到他说完这句话,她必须要尽可能搜集到她妈妈和她爱人之间那场令人痛苦的对话的所有内容。同样,她也必须离开,要不她会疯的。说她的脑袋有多乖多听话都没有用,它不是。就好像她的脑袋里装着两团线球,她妈妈拽着这一个,另一个,他……

她听见他说:“我不知道。人是有迫切的需求的。我想说话,我有两年的时间没有真正地和人说过话了!”哦,被祝福的可爱的人!她听见他继续说了一大串,“就是有那么那么迫切。我跟你说,我给你举个例子,我那个时候扛着一个年轻人,头上步枪子弹乱飞,他的眼睛给打没了。如果我把他留在他原来在的地方,他的眼睛就不会给打没了。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在那里可能会被淹死,但是我事后确认了那里的水根本就不会涨到那么高。所以他丢了一只眼睛是我的责任,这成了种偏执狂。你看,我现在就说起它了。它会一直重复的。而我不得不独自承受一切……”

她现在不害怕走下大楼梯了。他们依旧在低语,但她就像镇定的法蒂玛一样。他就是她的安妮姐姐,也是她的一个兄弟。[227]敌人是恐惧的,她一定不能感到害怕。他把她从恐惧手里救了出来。如果因为一个年轻人的眼睛而感到后悔的话,你就一定要回到一个女人那里寻求庇护。

她的肠胃一阵翻滚。步枪子弹在他头上飞过!他看起来就跟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一样,一只灰色的獾子,一只温柔的,温柔的灰色的獾子弯腰拿着一部电话,带着温柔的关切在解释事情。他和她妈妈说话的方式真好,他们三个都在一起真好。但是她妈妈会让他们分开。如果她正在用和她说话一样的方式来对他说话,那她就是在采用唯一会让他们分开的办法。

那没法知道。她听见他说:“谢谢上帝!”他还好……“啊,给了我珍惜他的机会!”有点虚弱……他刚从医院里出来。四天前,他的确是得了肺炎,但是折磨他的是心理上的痛苦,而不是生理上的……

啊,这整场战争最难受的地方就是——那种痛苦是——心理上的,而不是生理上的。而他们没有想到这点……子弹在他头上飞过。她一直想象的都是他待在一个营地里思考着。如果他战死了,他反倒不是那么痛苦。但是他回来了,被他的执念和心理问题困扰……他需要他的女人!这就是最糟糕的地方。他遭受了精神的折磨,现在却有人正在拨动他的恻隐之心,让他放开那个可以弥补一切的女人。

在此之前,想到这场战争她都只把它看作一种生理上的苦难。现在她只把它看作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一英里又一英里长长的战线上,满是被痛苦的荫翳遮蔽的人。他们也许可以直起身来站在山丘上了,但精神上的折磨是不会消散的。

她突然几步跑下剩下的台阶,在前门的一堆门闩里摸来摸去。她不怎么会开那道门,她还在想那场她痛苦地觉得还在继续的对话。她一定要让那个敲门声停下。那个敲门的人停下来的间隔就是一个没耐心的人在敲一扇大门时能放手不敲门的极限。她妈妈太狡猾了,他们对付不了她。就是那种让母野鸭像断了翅膀一样歪歪倒倒地落在你脚下,以把你从她的小东西那里引开的那种狡猾。“舐犊情”,吉尔伯特·怀特是这么说的![228]因为,当然了,当她想到那位狡猾的、亲爱的、灰头发的名人坐在家里担心得发抖的时候,她是永远都不能让他的嘴唇印到她的唇上的……但是她会的!

她找到了用来开门的那个东西——那堆看不懂的,被油漆封了好几个世纪的东西里她试过的第三个。门开的时候恰好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响,一个人被他手里捏着的门环带得朝她扑过来……她拯救了他的思维。没有那个门环的打扰,他也许可以看出那位母亲的手段其实很狡猾。他们是很狡猾,那些伟大的维多利亚人……噢,可怜的妈妈!

一个穿着军服的可怕的人仇恨地看着她,一张拉长了的脸上有双刺人的、空空的黑眼睛。他说:“我必须要见到提金斯那个家伙,你不是提金斯!”就好像她在骗他一样。“这很急,”他说,“和一首十四行诗有关。我昨天被军队开除了,是他干的。还有他老婆的情人坎皮恩!”

她语气强烈地说:“他现在有事。你不能见他。要是想见他,你必须等着!”想到提金斯居然不得不要和这样粗野的野兽打交道,她内心就是一阵恐惧。他没有刮脸,黑黑的,还充满了仇恨。他提高嗓门说:“我是麦基尼奇,第九营的麦基尼奇上尉,副校长拉丁奖得主!老兄弟们里的一个!”他补充说,“提金斯强行挤到了老兄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