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6/10页)

同时,她妈妈说:“如果那是克里斯托弗的话,我要和他说话。”

她移开听筒说:“好,我们出去吧。哦,哦,哦。我们出去吧……休战……我妈妈想和你说话。”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伦敦东区一个小小的女店员,一个穿着模仿女童子军的制服的小女裁缝。“被这位绅士吓到了,我亲爱的。”人肯定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一条大鲤鱼的侵犯!她可以给他来个过肩摔,她的柔道练得还可以。当然,如果他有准备的话,一个练过柔道的小个子是没有办法战胜一个没有练过的巨人的。但是如果他没有准备,她是可以的。

他的右手扣在了她左手腕上,转身面对她,用左手接过电话。窗户里有片玻璃真古老,它都鼓出来了,还发紫。那还有一片,有好几片,但是第一片的紫色最深。

他说:“我是克里斯托弗·提金斯!”除了这句套话,他就不能说的别的吗——这个不会说话的大个子!他的手凉凉地握住她的手腕。她很冷静,不过浑身流淌着幸福。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了,就好像你刚从一浴缸温暖的花蜜里站起来,幸福在你身上流淌。他的抚摸让她安定了下来,也用幸福包裹了她。

他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腕,为了证明那么一握是一次爱抚!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爱抚!

在把电话交给他之前,她对她妈妈说:“他还不知道……噢,要记住,他还不知道!”

她走到房间的另一头,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听到声音从电话里的黑暗深处传来:“你怎样?我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你永远都安全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这是他想要勾引的年轻女孩的母亲。他想要勾引她。他说:“我挺好的,有点虚弱。四天前,我刚从医院出来。”他再也不会回到那场血腥的游戏里去了。他的复员申请就揣在衣兜里。那个声音说:“瓦伦汀以为你病得很厉害。是的,她去你那里就是因为她是这么以为的。”那么,她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但是当然,她不会那么想。但她也许想要两人一起过休战日!她也许是那么想的!失望充满他的全身,他气馁了。他很敏感。那个老恶魔,坎皮恩!但是人不应该敏感成那样。

他心怀敬意地说:“哦,是因为精神上的问题,而不是生理上的。不过,我的确是得了肺炎。”他接着说,坎皮恩将军让他负责在几支队伍的战线上押送德国俘虏。那真的是让他发疯了,他实在受不了当个该死的牢头。

到现在——到现在——他还是会看到那些包围和穿透了他战后的每一天的灰色幽灵。在意想不到的时刻,那幅画面会带着种憎恶的感觉在他脑海中涌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没有任何提示,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了那幅画面,灰扑扑的形状铺满了大地。在灰色的天空下,好几千人,坐在翻过来的桶上,旁边地上放着一罐罐他们要吃的肥肉,拿着已经算不上新闻的报纸。德国俘虏围绕着他,他是他们的牢头。他说:“这是一份肮脏的工作!”

温诺普夫人说:“不过,它为我们保住了活着的你!”

他说:“有时候,我希望它没有!”他很惊讶自己说了这么句话,他对自己声音里的苦涩感到吃惊。他补充道,“我不是冷血地希望那是真的,当然。”他又为自己声音里的尊敬语气感到惊讶。他正弯下腰,绝对的,就好像是面对着一位坐在那里的年长且著名的女士一样。他直起身来,突然想到这是非常没有品位的虚伪,向一位年长的女士鞠躬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要勾引她的女儿。

她的声音传来:“我亲爱的孩子……我亲爱的,你几乎就是我的儿子……”

他一阵慌张,这种语气是不会听错的。他转头看着瓦伦汀。她的双手扣在一起,就好像她正在绞手一样。她用她的眼睛痛苦地探索着他的脸,说:“哦,对她好点。对她好点……”

那她泄露了他们的……你不能管那叫亲密关系!

他从来就不喜欢她那身女童子军制服,他最喜欢她穿着一件白毛衣,还有一条麂色的短裙。她把帽子摘掉了——她那顶牛仔一样的帽子。她把她金色的头发剪了。

温诺普夫人说:“我必须得想,是你救了我们。今天我必须得想,是你救了我们……还有你经受的一切。”她的声音是忧郁、缓慢的,也是崇高的。

猛烈、空荡荡的回声充满了整栋房子。他说:“那没什么。那都结束了。你不用去想了。”

那阵响声明显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说:“我听不见你说话,好像有股雷声。”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他说:“我说的是,你不用想我受了什么苦。”

她说:“你们不能等等吗?你和她?没有……”那阵响声又开始了。等他能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她在说:“必须要考虑这种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引起的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和这个时代的倾向作对是没有用的。但是我本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