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6/88页)

十分钟后,大夫领着三位女士回到了诊疗室。小艾莉此时已经面目全非。她穿的不再是自己的衣服裙子,换成了某种专用的会服,式样跟睡袍差不多,质地为白绉纱,腰间紧紧束着一条丝绳,细瘦的手臂裸露在外面。她那处女的乳房在衣衫底下显得如此松软,如此缺少拘束,看上去好像没有再穿内衣。

大伙儿热情地招呼她。“哈啰,艾莉!你好迷人啊!简直是个仙女儿!好好干,我的天使!”对大伙儿的欢呼接灵女报以微笑;她的微笑也献给这身衣服,她知道它挺适合她。“事先的检查没有问题,”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宣布。“趁热打铁吧,伙计们!”他加了一句,以他那带有异国情调的口音。汉斯·卡斯托普觉得他这个称呼不是滋味,其他人却在互相打招呼、拍肩膀和瞎胡扯,同时开始在那些围成半圆的椅子上就了座,他也只好跟着寻找自己的座位。这当口儿,博士先生亲自来关照他了。

“我的朋友,”——发音成了“我的庞友”——他说,“在一定意义上您是我们的客人,或者说新来者,所以我希望今晚上赋予您一些特权,以表示对您的敬意。我把对灵媒的监督信托给您。具体做法如下。”说着他已请年轻人走到半圆那紧邻沙发床和屏风的一端,在那里艾莉已经坐在一把转椅上,脸更多地冲着紧接台阶的房门,而不是朝着房间中央。到了跟前博士同样坐上了一把转椅,与艾莉面对着面,同时拉住她的双手,把她的两个膝头紧紧夹在自己双膝之间。“请照样做!”他发出指示,让汉斯·卡斯托普顶替自己。“您得承认,完全控制了起来。您还有个帮手,可是实属多余。我亲爱的克勒费特小姐,那您也请吧!”于是这位受到如此彬彬有礼且又富于异国情调的邀请的女士便加入进来,用双手抓紧了小艾莉脆弱的手腕子。

这便出现了完全无法避免的情形:汉斯·卡斯托普紧紧拽住那位还是处女的灵童的手,望着她近在眼前的面孔。他俩四目相对,可艾莉却低垂下了眼睑,显得害羞的样子;这在目前的情况下原本可以理解。只见她有些做作地微微笑着,歪着个脑袋,稍稍地嘟起嘴唇,跟最近搞玻璃杯显灵那次一个样。目睹着接灵女这无声的表演,她的督察不禁忆起来另外一件往事。他想起有一次,他和约阿希姆带着卡琳·卡尔斯特德站在“村”里公墓一座尚未挖好的墓坑旁,那小姑娘差不多也曾这么微笑来着……

摆成半圆的椅子已经坐满了。总共十三个人,波希米亚人文泽尔不算在内;为了侍弄那台设备,他习惯了自由行动,准备好机器便端来一张矮凳坐到旁边,在面朝房间中央的会友们背后。还有他的吉他也带在身边。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在半圆的末端,在屋子中央的枝形吊灯底下落座之前,一抬手先拧燃了两盏红灯,再一抬手熄灭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于是整个屋子一下子黑暗弥漫,远处的家什和角落都根本看不见了。只有那张小桌子的桌面及其近旁,还显现在惨淡的红光中。最初几分钟就连邻座的人也彼此不见踪影。在黑暗里眼睛只能慢慢适应过来,习惯利用那留给它们的一点点光亮,以及壁炉中跳动的火苗补充的一些儿光明。

就照明的问题大夫讲了一番话,为其科学方面的欠缺作了一些辩解,希望大家千万别认为这是制造气氛和神秘感觉。遗憾啊,实在爱莫能助,暂时是没法提供更多的光明喽。眼下要探究的那些力量本性如此,在白色的亮光中就是不肯展现出来,就是不肯发挥作用。这是个前提条件,眼下只好服从了。——汉斯·卡斯托普感到满意。黑暗令他觉得舒服,缓和了全局的诡异气氛。再者,为了替眼前的黑暗辩护,他想起在透视室里也是先用黑暗清洗眼睛,然后才好真正地“看”的。

克洛可夫斯基博士继续着显然是特别针对汉斯·卡斯托普的开场白,说灵媒已经无须再由他也就是大夫来催眠啦。督察多半该发现她已经自行进入睡眠状态;一经出现这种情况,以她的嘴说话的就已是她的保护神,就已是大家熟悉的霍尔格;大伙儿呢也可以向他——而不是向她——说出自己的愿望。还有,绝对不可将意愿和想法强行集中在眼前的现象上面;这样做是错误的,会导致失败。相反应该抱着闲聊似的松弛心态。请卡斯托普先生首先注意监护好接灵女的四肢,不得出现任何纰漏。

“手拉手组成人链!”克洛可夫斯基博士最后命令;于是全体照办,就有人因在黑暗中一下子找不着邻座的手而笑了起来。丁富博士的座位紧邻赫尔米娜·克勒费特,便把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左手则递给了挨着他的魏萨尔先生。马格努斯夫妇坐在博士旁边,与这位太太相联结的是安东·卡尔洛维奇·费尔格;汉斯·卡斯托普如果没有弄错,费尔格再握住右边肤色如同象牙的莱薇小姐的手,——如此这般地延伸下去。“音乐!”克洛可夫斯基博士发出指令。等候在他和他邻座背后的波希米亚人文泽尔立刻打开机器,放上了唱针。“聊天!”博士先生再一次命令,这时已响起米略克[38]一部序曲的头几个小节;同时众人都提起了精神,开始东拉西扯地闲聊,这边讲今年冬天下雪的情况,那边谈刚才吃那顿饭走菜的顺序,还有的扯到某某人强行出院或者合法出院了,等等等等,让乐声遮蔽着,谈笑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完全人为地维系着生机。如此过了好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