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面子(第9/11页)

“我给你提个建议,”格努什克说,“开枪要快,要瞄准他身体的正中央——这样胜算才多些。”

“这完全是个运气问题,”米秋申说,“如果你打中了他,很好;如果没打中,也不用担心——他可能也打不中你。第一个回合后,才算是真决斗。可以说那时好戏才开场。”

火车到了一个车站,没有停多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今天就要死了,真是难以想象。如果我晕倒怎么办?一定要演好这一出……我能做点什么呢?我会做点什么呢?如此良辰美景……

“安东·彼得洛维奇,请原谅,有件事要问你,”米秋申说,“不过事情很重要。你就没有什么要托付给我们的吗?我的意思是,比如资料、文件什么的。或者信件啦,遗嘱什么的?这是惯例。”

安东·彼得洛维奇摇了摇头。

“真遗憾,”米秋申说,“决斗后的事干脆不知道。比方说我和亨利——我们早做好了去坐一阵子牢的准备。你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安东·彼得洛维奇点了点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现在唯一能避免尖叫起来的办法就是紧盯着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松树。

“我们快要下车了。”格努什克起身说道,米秋申也跟着站了起来。安东·彼得洛维奇咬紧牙关,也想站起来,不料此时火车突然一颠,他又跌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们到了。”米秋申说。

安东·彼得洛维奇这才让自己离开座位。他把单片眼镜塞进眼窝,小心地下车走到站台上。阳光温暖地欢迎他。

“他们就在后面。”格努什克说道。安东·彼得洛维奇一听就觉得脊背驼了下来。不行,这可绝对不行,我必须振作起来。

他们离开车站,沿着公路出发了,沿途经过了几座窗户爬满牵牛花的小砖房。公路和通往树林的那条白色松软的小路交会处有个小酒馆。安东·彼得洛维奇忽然停下脚步。

“我渴坏了,”他喃喃自语道,“我能喝点什么吧。”

“行,喝点没什么坏处。”米秋申说。格努什克往后看了看说:“他们已经离开大路,拐进树林了。”

“只需要一小会儿。”米秋申说。

三人走进酒馆。一个胖女人正用一块抹布擦柜台。她朝他们皱皱眉头,倒了三杯啤酒。

安东·彼得洛维奇一饮而尽,轻轻呛了一下,便说道:“稍等,我去方便一下。”

“要赶快。”米秋申说道,把杯子放回到柜台上。

安东·彼得洛维奇顺着过道,沿着指向男人、人类、全人类的箭头,走过了厕所,走过了厨房。一只猫从他脚下跑过,吓了他一跳。他加快步伐,走到过道尽头,推开一扇门,一片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眼前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小院子,几只母鸡踱来踱去,一个穿着褪色泳衣的小男孩坐在一根圆木上。安东·彼得洛维奇迅速跑过男孩,跑过几片接骨木树丛,跑下几级木台阶,跑进了又一片灌木丛中。这时他突然滑了一跤,原来地势开始倾斜。树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拨开树枝,一边跌跌撞撞往下跑。斜坡上长满接骨木,地势也越来越陡。他终于控制不住,一头朝下冲去。他绷紧岔开的双腿,避开弹簧一般的枝条。就在他全速下滑当中,突然撞见一棵大树,就赶紧抱住,然后开始沿着斜坡迂回地往下走。树木渐渐稀疏,前面是一排高高的树篱。他看见树篱上有个洞,于是从带刺的荨麻中钻了过去,来到一片松树林。林中一间棚屋,旁边树干之间挂着些晾晒的衣服,上面落下斑驳的日影。他怀着一如既往的坚定决心,穿过松林,不久后发现又是下坡路,前面林中碧水波光粼粼。他跌了一跤,看见一条小路通向右边。一路走去,他来到了湖边。

一个老渔夫,皮肤晒得如熏鱼那般黝黑,戴着顶草帽,给他指引了去万湖火车站的路。小路先是绕湖而行,继而拐入树林。他在林中转悠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才出来上了铁道。他吃力地走到最近的火车站上,到达时恰好有一列火车进站。他登上火车,挤在两个乘客中间。他们好奇地盯着这个体形肥胖、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人。他身穿黑色西装,脸蛋涂成了红色,鞋子肮脏不堪,脏兮兮的眼窝里还塞着单片眼镜。一直到了柏林后,他才暂且歇了口气,至少他感觉到此前自己一直在逃亡,现在才停下来缓一缓,看看周围的情形。此时他站在一片熟悉的广场上,身旁一个身穿宽松羊毛外套的卖花老太太正在兜售康乃馨。一个身穿报纸“铠甲”的男子正在叫卖专登八卦新闻的地方报纸,一个擦鞋匠正一脸谄媚地看着他。安东·彼得洛维奇松了口气,把脚重重地踏在鞋架子上。擦鞋匠立刻抡开双肘,飞快地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