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7/9页)

“抢包山”是“太平清醮”节目的压轴,也是高潮。这传统可谓源远流长,在十八世纪的清朝,就已经有了。包山有三座,用竹条建起支架,在会场道坛旁竖立起来。山上有密密麻麻的包子,这包子是被道士做过法的。这些被祝福的包子叫作“平安包”。所以“抢包”的时候,谁摘得越多,福气就越大。

不过,大约在七十年代末,有一次“太平清醮”,参加“抢包”的勇士可谈不上有福气。兴许是人太多,那一次,一座包山不胜重荷塌了下来,将近三十个人受了伤。香港政府出于安全的考虑,禁止了这项传统活动。一禁便是二十六年。

重新恢复的时候,已年过千禧。我看到的那次,包山已经做了很多大的改良,面目整齐庄严,用钢筋做了内部的支撑。包山上的包子也控制了数量,每座上有六千个。且都是塑料制成的假包子,据说是为了环保。抢包的人呢,在比赛前还要接受香港攀山总会的训练。整个过程,热闹还是热闹,激烈还是激烈,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长洲这样的岛,是人味儿很重的。香港更多的岛是一些偏远的,散落在海里头,终年也有些寂寞。我去过最远的,叫东平洲。在香港的最东北的大鹏湾。在岛上的时候,手机突然接到了内地的信号。原来已经靠深圳很近,对面便是大鹏半岛了。只是中间隔了一道海水。

己丑·室家

现在住的地方,若用地产中介的口气,便说是“旺中带静”的。这街的形状,是一个长长的弧形,好像一枚新月。街道两边是一些有了年岁的楼宇。静的确是静的,其实闹市并不远。因为这街的形状,自成一统,便涤清了外界的许多声响。或许也是因为老旧,最初并不打算长居。因为家中曾经的变故,租住这里,是为了能在中午赶回家来,陪母亲吃饭。后来竟就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几年。一则是因为房东人实在是很好。房东叶老先生,是上海人。据说当年出租的时候,他有自己的挑剔。但因为听说我是南京来的,引为老乡,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叶先生是五十年代来港创业的工厂主,时当壮年,现在说广东话也还带了浓浓的乡音。当时香港的大环境和后来的经济起飞尚有距离,所以,艰苦的日子也是经过了的。第一次的置业,便是在这里买下了几个单位。自己住过红磡、湾仔。老了,就搬回了这里。大约也是好静,又见得到老街坊吧。叶先生喜烹饪,兴起,会烧一些地道的本帮菜,送过来给我分享。又喜欢京剧,有很多的京戏的影碟。有时候听得见隔壁的声响,最多的是《法门寺》。这出我不陌生。大约因为外公也喜欢。有一次他还特来邀我和他一起听。是一出《空城计》。他说他其实最喜欢的,是马连良和周信芳。谈起来,竟也知道年轻得多的于魁智。便又感叹,他来香港的时候,于还未出生呢,现在居然就在大陆当红了。说完后,自己去了里屋翻了半天,翻出一把京胡,沾满了尘土。他一面擦灰,一面说这京胡跟他来了香港,也老了。原先弦是上好的马鬃,断了,在这里竟再也配不上。现在勉勉强强装上了钢丝,只有凑合地听了。说完就拉起一曲《大登殿》 ,声音有些尖利,但力道却是足的。在这咿咿呀呀里,窗外暮色也低沉下去。我便有些爱这条街了。

回忆起来,在香港也迁居了多次。早前在港岛的西区,第一个住处,在山道上,四周的风物似乎是让人喜爱的。早上推开窗子,遥遥地能北望到海和浓重的晨雾。下了楼,看得见有许多弯折的小道。傍晚的时候,和缓的风也是山上来的。夕阳的光线从法国梧桐的叶子里筛下来,落到地上是星星点点。间或又吹下一两朵洋紫荆或者合欢,便是这光斑中的一两点锦簇。景全是小景,因和日常相关,也更入眼入心。

这些小道,都不起眼,其实是西区的血脉,内在有严整的秩序。街边琳琅的小铺,都是因地制宜,见缝插针。名号却时常分外地大,比方说“贝多芬琴行”“刘海粟画院”,通常却不过十米见方,大约也是香港寸土寸金的明证。

靠着正街,是很陡峭的一条街,从般咸道落下,站在上方,目光直上直下,可一直通向德辅道。整条街都是石板铺筑的阶梯,密集地下落,几乎有点壮观的意思。这里是很多香港电影取景的地方。我常去的是靠近山脚下的一爿旧书店,叫作“平记”。终年是一盏泛了蓝的日光灯,瓦数很小,并且闪烁不定。倚墙摆了几个通天大书架,生铁或是木的,里面有很多漫画,因为有些是限量版,待价而沽。香港有数不清的漫画收藏迷,真的有肯为一本七十年代出版的《龙虎门》出上好几旧水的(香港白话称一百元港币为“一旧水”)。这个书店却专有一个中文书架,间歇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在这书架上,我淘到过天地初版钟晓阳的《流年》,联文版的《喜福会》,王瑶先生的《中国新文学史纲》,甚至有一本五十年代出版的丰子恺《绘画鲁迅小说》,品相十分的好。后来这间店,大约也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