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阶级(第12/13页)

卡纳克昌德天资聪颖,但英文很差。王侯设置奖学金,每年资助五个本邦子弟进入中学就读,但申请者必须提交一篇英文作文。艾布海拉吉捉刀,帮卡纳克昌德写了一篇文章,果然获得奖学金。王侯殿下颁发奖学金那天,卡纳克昌德的父母亲莅临观礼,“高兴得快疯了”。殿下勖勉学子们:“真理、诚实、信仰,以及最重要的——忠义,是人生四大美德,其价值远远超过世俗的财富和报酬。”说着,他举起马鞭,嗖地挥向卡纳克昌德。小贱民摔倒在地上后,殿下又挥动马鞭狠狠抽了他两下,然后“掏出手绢,仔细地擦了擦手”。王子艾布海拉吉吓坏了。后来他说服他母亲拿出一笔钱来,资助卡纳克昌德进入中学就读。日后回忆起这件事,艾布海拉吉告诉读者,卡纳克昌德从不曾表示过“感恩”之意。这位王子备受折磨,不是因为卡纳克昌德曾经遭受他父亲当众羞辱,而是因为“他把这个善良、上进的男孩子送去中学读书,结果却使他变成一个狂热的革命分子,贻害邦国”。瞧,这部小说的作者在节骨眼上又冒出一句突兀且歪曲事实的评论,让身为读者的我们猝不及防,仿佛被人暗算了一下。

岁月递迁,光阴荏苒,我们再看到卡纳克昌德时,他已经变成一个民族主义者,积极参与印度的独立建国运动。他没忘记小时遭受的羞辱。印度独立了,报仇的时机来临了。如今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面目可憎、时而狂妄自大、时而卑躬屈膝的家伙。王侯统治的小侯国,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更令人不齿的是,卡纳克昌德竟然率众在街上游行,高呼:“王侯死了!”

卡纳克昌德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我永远不会饶恕他。他欺侮一个已经倒下却依旧不肯服输的男子汉。他羞辱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个人是一只绵羊,他的报复是绵羊的报复——一如我父亲生前所说。

这般倨傲顽强的态度和口气突出的是过时的、中古世纪的阶级观念,公立学校式的公平竞赛观念激发了一种反抗的热情:这场骚乱的原因显而易见。尽管表面上,艾布海拉吉以公理为名,发誓要替父亲报仇。他决定仿照他父亲生前的做法,当众羞辱卡纳克昌德——如今回想起来,这个贱民当初实在应该被鞭打一顿,免得他忘记他的阶级身份。艾布海拉吉决定在公开场合,用马鞭狠狠鞭打卡纳克昌德。“这种人,一挨打就会扯起嗓门尖叫。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没学会咬紧牙关,默默忍受惩罚。”小说就在这儿结束。作者显然希望我们赞许这样的结局。王侯惨死后,作者以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叙述者(王子艾布海拉吉)的内心恢复平静,也才能让读者感到欣慰和满意。

印度的贫穷在“颤抖”。艾布海拉吉为他父亲当众鞭打卡纳克昌德感到罪疚,归根究底,与公立学校的道德准则无关。他只是为自己的过失(把一个善良的男孩转变成一个革命分子)而自责。这部小说就像变魔术一样,印度社会的残酷现象全都消失在教科书式的空空洞洞的西方词汇里(诸如“颤抖的贫穷”):叙述者告诉我们,他父亲拒绝将“基本人权”赋予“人民”;他跟我们谈论“人民的共同愿望”。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到我认识的那个印度:那一畦畦贫瘠不堪的田地;那一窝窝只有三只脚的狗儿;那一群群身穿红衣出没在火车站、汗流浃背、头顶上扛着笨重的马口铁衣箱的脚夫。书中写道:“雨过天晴,山峦苍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花香,四野寂沉沉静悄悄,只有偶尔响起人力车夫尖锐的呼叫声。”人力车夫,跟驮载货物的动物没什么两样,他们看起来不能再低贱卑微了。而他们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小说中:我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听到他们那宛如节日歌声般、为避暑胜地西姆拉镇增添几许浪漫气氛的呼叫。这就是印度式的逃避现实;这就是印度人的“盎格鲁-印度”乱象的一部分。

旅人也必须面对这样的印度。劳苦大众的面目变得模糊了。剩下来的印度人(模仿西方人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那些男女)也许就能成为温和的嘲讽对象。但首先,你必须漠视存在于那个背景中真正的、显而易见的印度。

安得拉,印度东南部的一个邦,人口十分稠密,2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4800万人。

帕西教徒是公元7-8世纪从波斯逃亡到印度以躲避伊斯兰教迫害的祆教徒(拜火教徒)的后裔。“寂静塔”高约30英尺,是帕西人遗留亲人尸体,让兀鹫啄食的地方。帕西人称之为“达克马”。

勒克瑙,印度北部城市,北方邦首府,以生产香水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