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八 · 如 是 我 闻 二(第7/31页)

译文

李又聃先生说:雍正末年,东光城里,有一夜忽然家家狗叫,声音像潮水汹涌。人们都惊慌地出来观望,月光下看见一个人头发披到腰间,穿着丧服,系着麻带,手里拿着一只大袋子,袋子里有千百只鹅鸭的声音,挺身直立在一户人家的屋脊上,过了好久,又移到另一家。第二天,凡是昨夜他站立过的地方,都有两三只鹅或鸭,是从屋檐上掷下来的。有的人煮来吃了,味道同平常畜养的没有什么差别,不知道是什么怪事。后来凡是得到鹅鸭的人家,都有死丧的事,才知道是凶煞神偶尔出现。我岳父马周箓公家,这天夜里也得到两只鸭子。这一年,他的弟弟、任靖逆同知的庚长公亡故。可见李又聃先生的话确实说得不错。

不过,从古到今,遭遇丧事的像恒河里的沙一样不可胜数,为什么独独在这天夜里显示征兆?这一夜之中,为什么独独在这个地方显示征兆?这个地方为什么独独在几家显示征兆?显示征兆,都是把鹅鸭掷下来,这又是什么意思?鬼神行事的缘由,有的可知,有的不可知,姑且留存而不议论它好了。

道士王昆霞言:昔游嘉禾,新秋爽朗,散步湖滨。去人稍远,偶遇宦家废圃。丛篁老木,寂无人踪。徒倚其间,不觉昼寝。

梦古衣冠人长揖曰:“岑寂荒林,罕逢嘉客;既见君子,实慰素心。幸勿以异物见摈。”心知是鬼,姑诘所从来。曰:“仆耒阳张湜,元季流寓此邦,殁而旋葬。爱其风土,无复归思。园林凡易十馀主,栖迟未能去也。”问:“人皆畏死而乐生,何独耽鬼趣?”曰:“死生虽殊,性灵不改,境界亦不改。山川风月,人见之,鬼亦见之;登临吟咏,人有之,鬼亦有之。鬼何不如人?且幽深险阻之胜,人所不至,鬼得以魂游;萧寥清绝之景,人所不睹,鬼得以夜赏。人且有时不如鬼。彼夫畏死而乐生者,由嗜欲撄心,妻孥结恋,一旦舍之入冥漠,如高官解组,息迹林泉,势不能不戚戚。不知本住林泉者,耕田凿井,恬熙相安,原无所戚戚于中也。”问:“六道轮回,事有主者,何以竟得自由?”曰:“求生者如求官,惟人所命。不求生者如逃名,惟己所为。苟不求生,神不强也。”又问:“寄怀既远,吟咏必多。”曰:“兴之所至,或得一联一句,率不成篇。境过即忘,亦不复追索。偶然记忆,可质高贤者,才三五章耳。”因朗吟曰:“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昆霞击节。又吟曰:“黄叶——”

甫得二字,忽闻噪叫声,霍然而寤,则渔艇打桨相呼也。再倚柱暝坐,不复成梦矣。

注释

耒(lěi)阳:位于今湖南衡阳东南部。湜:音shí。

译文

道士王昆霞说:昔日游历嘉禾,正值初秋,天气爽朗,就在湖滨散步。走到稍稍偏远的地方,偶尔进到了一处官宦人家的废园。园中草木丛生,荒寂无人。漫步其间,大白天的,竟不知不觉困倦了打起盹来。

王昆霞恍恍惚惚在梦中看见一个人,穿着古时衣装,向自己作了一个长揖道:“静僻的荒林之中,难见您这样的嘉宾;见到君子,真是满足了我的心愿。请不要因为我是异类而拒绝我。”王昆霞知道是鬼,问他的来历。那人说:“我本是耒阳县的张湜,元末流落至此,死后就葬在这里。因为深深喜爱此地的风土,就不想再回去了。这个园林曾先后换过十几位主人,可我仍旧迟迟不肯离去。”王昆霞问:“人都是怕死而喜欢活着,你为什么独独酷爱鬼趣呢?”他答:“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死虽不同,但性情却不会改变,精神境界也不会改变。山川风月,人能见,鬼也能见;登高远望吟诵,人可以,鬼也可以。鬼又怎么不如人呢?况且幽深险阻的胜境,人到不了,鬼却可以去游历;寂寥清绝的佳景,人看不到,而鬼却可以深夜赏玩。有时,人还是不如鬼的。那些怕死乐生的人,因嗜好欲望而乱了心神,又眷恋妻儿,一旦抛舍这些,进入冥冥之中,就如同为官者被罢职,隐遁山林,势必心中凄然。本来住在山林泉石之中的人,平素耕田凿井,恬淡安适,心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忧伤。”王昆霞又问:“世间六道轮回,其中各有主事的神明,你又怎么竟得以如此逍遥自在呢?”他回答说:“求生就如同求官,只好听从各人的命运。不求生的就像逃名,可以听凭自己所为。假若真不想转生,神明也不会强求。”王昆霞又问:“既然足下的胸襟如此高远,那吟咏之作一定很多了。”他回答说:“兴之所至,也偶得一联半句,但大都不成篇幅。境过就忘,也不再追寻求索。偶然还记得,可以拿来向高明的贤士求教的,也只是三五章而已。”继而朗声吟道:“残照下空山,暝色苍然合。”王昆霞击节称赞,他又吟:“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