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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现在,我都难以描述格朗布索普的魅力和诡异。它坐落在德国城大道破旧的砖砌路旁。在酒吧、杂货铺、熟食铺和廉价小商品店中间,矗立着几座古老而精致的建筑。沿着与主干道相交的狭窄街道走不远,便是贫民窟、联排房屋和空地。德国城大道5267号,在停车计时器的警戒线和两棵被烟熏黑、树皮龟裂的橡树后面,在与汽车、电车和无穷无尽的黑鬼行人相距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便是格朗布索普。它围着石墙,挂着百叶窗,屋顶盖着木瓦。

前门有两扇。安妮拿出钥匙串,带我们从东门进入。建筑内部光线昏暗,因为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百叶窗也都紧闭着。空气中弥漫着有几个世纪历史的木材和油漆的味道。我却感觉像回家了一般温暖。

“这里是1744年由约翰·维斯特建造的。”安妮说,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上了导游的语气。“他是费城的一个商人,这里是他的避暑别墅。后来维斯特家人全年都住在这里。”

我们从小门厅进入客厅。宽大的木地板被抛光得锃亮,天花板的造型优雅简洁,状如结婚戒指。在小壁炉旁边有一把翼型靠背的椅子。一张古老的椅边桌【7】上放着一根蜡烛。房间里没有电灯和电源插座。

“在德国城战争期间,”安妮说,“英国将军詹姆斯·阿格纽就死在这个房子里。他留下的血迹至今都看得见。”她指着地板说。

我瞟了眼地板上淡淡的污渍。“外面没有任何标记啊。”我说。

“窗户上原本贴着一张小卡片。”安妮说,“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两点至五点,这座房子接受公众参观。协会为关注那段历史的人提供私人旅行服务。这里现在是关闭状态——而且至少还要再关一个月——因为已经启动的厨房改造工程的资金尚未到位。”

“现在谁住在这里?”我问。

安妮大笑起来,如同耗子在吱吱尖叫。“现在没人住这儿。”她说,“这里不通电,除了在壁炉里烧柴之外没有别的取暖方式,而且也没有水管。每六到八个星期,我都会来这里检查一次。协会的维弗里夫人则会定期巡视。”

我点点头。“这里还有一扇‘求爱门【8】’。”我说。

“哦,不错。”安妮说,“你知道这儿的习俗。葬礼上也有用。”

“给我们介绍下别的部分吧。”我说。

饭厅里的桌椅形制粗糙,充满殖民地早期的简朴风格。还有木匠师傅干活儿用的工作台。安妮指着一把椅子说,这是由所罗门·富塞尔制作的,独立礼堂【9】里的椅子也出自此人之手。

厨房外就是后院,尽管如今那里只有棕色的冻土和未融的积雪,我还是能看出老式花园的格局,想必夏天那里将是鲜花盛开的景致。厨房地板是石质的,壁炉大得可以直着身子走进去。墙上挂着五花八门的旧工具和器皿——古董大剪刀、四英尺长的大镰刀、锄头、筢子、铁夹,等等——旁边还放着一块带踏板的大磨刀石。厨房的一个角落裂开了很大一部分,旁边堆着石头,一层丑陋的黑色塑料盖着洞口。安妮指着那里说:“那边的石头是松的。十一月维修期间,工人发现地板下有一扇腐朽的木门,门下是一段部分坍塌的隧道。”

“逃跑用的?”

“很有可能。”安妮说,“这里建造的时候,印第安人还会不时来骚扰。”

“通往哪里?”

“在附近的车库外发现了石砌出口。”安妮说,指了指结冰的窗户,“但协会现在资金紧张,无力继续发掘,要等到明年二月初,费城历史委员会才会拨下一笔款来。”

“文森特愿意去隧道里看看。”我说。

“哦,”安妮显得有些犹豫,用手摸了摸前额,“这可能不太合适——”

“文森特会去看看。”我说。

“好吧。”安妮同意道。

客厅里亮着一支蜡烛,但我还得派文森特回安妮的家拿火柴。他掀开塑料防水布,顺着短梯进入隧道,我闭上眼睛,用文森特的眼睛观察。

泥土、石头、潮湿而腐朽的气味。隧道就在后院地面下方十二英尺。新伐的木材支撑着部分重见天日的隧道的顶部。我把文森特带上地面,睁开眼睛。

“你愿意去楼上看看吗?”安妮问。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通过意念表示同意。

我一上楼,就听见育儿室里传来的耳语声。

“传说这间房子闹鬼。”安妮说,“维弗里夫人的狗都不敢进来。”

我以为安妮听到了耳语,但我搜索她的意识,发现她对此毫无感知,只是一个劲儿地想取悦我。

我朝房内走去。俯瞰街道的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几乎没有光漏进来。昏暗的光线中,我隐约看见一个低矮的金属摇篮,样式丑陋而古老,就像给邪婴住的生锈笼子。房间里还有两张小网床和一把儿童椅。但真正引人注意的是那些玩具、人偶和一个真人大小的人体模特。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娃娃屋。这玩意儿似乎也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应该是房子建成后至少一个世纪才出现——但最令人惊异的是,尽管它已经腐烂而且部分坍塌,却像一个真正被遗弃的家一样。我甚至怀疑老鼠会从那小小的走廊里匆匆跑过。在娃娃屋旁边,六个玩偶被扔在一张低矮的网床上。只有一个玩偶看上去像是十八世纪传下来的,其他几个玩偶都特别逼真,宛如真正孩子的发霉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