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第6/7页)

她双臂如刀切分空气,扑在我身上像掷环套上木桩。我尖叫,叫声飞散空中,像游乐园里喷射水流上的乒乓球。她强暴我,也许在这个系统里,她的枪让她有权力这么做。

我在她的蹂躏下吼叫,咒骂,但四周的螺贝毫无共振,我只发出一团团光线。她强暴我,凌辱我,造成我极大的身心痛苦。在她肉体的侵略下,我的存在逐渐漏失,自我在痛楚中消减。她苗条的下身如活塞上下戳动,仿佛她是把铁锤,正在将我冶炼成肉体与精神之外的某种物质。我知道这种可怕欢悦来自肆无忌惮的放恣,她已经点燃我的火葬柴堆,现在就要杀死我。她不知疲累地往复挤榨我的生殖器,我愤恨万分,双拳只能无助挥打脑后的空气,却惊讶地看见她神色渐变、脸上出现淤血,尽管我的手离她远远的。她是个勇敢顽强的女孩,挨了打却肏我肏得更凶,激烈一如塞尔柱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我知道若不立刻采取行动,就毫无希望了。

她的枪靠着螺贝立在一旁,我朝反方向伸手,抓到枪,在她的跨骑下朝黑色天空开了一枪。子弹在平板天空上打出一个整齐的圆形空洞,但没有任何光线或声音穿透那洞漏入。我射出了一个没有品质的洞,但安娜发出撕裂般的尖叫,在树林表面造成一条歪扭不平的疤痕,她往后倒去,身体略为抽搐。狗朝我狺狺怒视,模样非常吓人,正要扑向我喉咙,我迅速以同样的反向方式射杀了他。现在我自由了,接下来只需回到镜前,回到世界的右手边,但我仍以松松的手势紧抓住枪,因为镜子还有一个看守者。

我离开安娜陈尸的贝堆,朝来时的反方向前进,以便回到古屋。我一定是跌进时间映影的镜中删节,或者碰上连猜都无从猜起的物理法则,总之树林溶解了,仿佛安娜伤口流出的血是那石化存在的溶剂,于是我阴茎上她的体液还没干,我便已回到倾圮的园门前。我先停步拉上拉链,再朝大门走去,双臂像剪刀剪过厚重大气,而大气变得愈来愈不液态,愈来愈难触及。我没有敲钟,满心愤恨,强烈感受被这些神话怪物般的生灵玩弄羞辱。

一如预期,织物蜿蜒伸下楼梯,接下来便看见棒针的声响,一副断音谱表。

她,他,它,提瑞西亚斯,尽管仍不肯罢休地织着,但此刻她哀哭悼挽一整排掉针的织线,试着尽可能修复损伤,哀哭声让房内充满女巫狂欢夜般的疯狂形状。看见我独自一人,她仰头嚎叫起来。在位于这里和那里间的缓冲之室,我听见清澈如水晶的声音发出无言的指控之歌。

“哦,我的安娜,你把我的安娜怎么了——?”

“我射杀了她。”我叫道。“用她自己的武器。”

“强暴!她被强暴了!”阴阳人尖叫。我将那把镀金椅拉到镜前站上去,在涂银镜面深处看见一张新的凶手的脸,是我在镜后此端戴上的。

仍继续编织的阴阳人用光脚在地板上蹭,将藤编轮椅移过披散一地的纱巾,接近我,攻击我。藤椅撞上镀金椅,她尽可能站起身,用柔弱拳头捶打我,但因为她编织不辍,便无从抵抗我一拳重重打在她脸上。我打断了她鼻子,鲜血涌出,她尖叫着丢下手中的织物,我转向镜子。

她丢下手中的织物当我撞进镜子

进镜子,玻璃粉碎在我四周同时

无情刺进我的脸

进镜子,玻璃粉碎

进镜子——

半进

然后镜子像个有技巧的娼妓聚拢起来,推开我。镜子拒斥了我,重新聚合,只剩下一片映照的、不透明的神秘,只剩下一面镜子,无法穿透。

我跌跌撞撞后退。提瑞西亚斯的起居寝室里尽是极深的沉默,没有半点动静。提瑞西亚斯空无一物的双手掩住那张如今永远改变的脸,两根棒针各整齐断成两截,落在地上。她哭了起来,双臂无助狂乱地挥动,血和泪流溅在睡袍上。但她又开始凄怆绝望地大笑,时间一定随之重新启动并以毁灭性的高速运转,于是那没有年龄的生灵便在我眼前凋萎,仿佛身上迅即降霜。她苍白的前额冒出皱纹,头发大把大把落下,睡衣变成棕色绉缩消失,露出全身松垂的皮肉。她是时间的废墟,抓着喉咙挣扎喘气。也许她快死了。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将纱巾如枯叶般吹走,吹遍房间,尽管窗户仍紧紧关着。但提瑞西亚斯对我说话,对我说了最后一次。

“脐带断了,”她说,“线断了。你难道不明白我是谁?不明白我就是综合的化身吗?这世界往哪儿,我也就往哪儿都行,所以我将两者织在一起,正与反,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叶子之上与叶子之下。凝聚消失了。啊!”

她颓然倒地,又皱又秃的老丑婆,倒在一堆细弱散乱灰毛线上,镀金家具四分五裂,墙纸剥落。但我很高傲,我没有被打败。我不是杀死她了吗?我以男人的骄傲再度迈步向前,迎向镜中自己的影像,充满自信伸出双手拥抱自己,我的反自我,我的自我非自我,我的刺客,我的死亡,世界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