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蓝菜与国王(第13/15页)

“我很遗憾。”我说。

他叹了口气,伸直了双腿。“跟你没关系,奥黛尔。不管怎么样总算结束了。安息吧。就这样了。”他揉揉脸,像是要抹去一段记忆,“你呢?室友搬走了你还习惯吗?”

他还记着这事,我有点感动。“还好,”我说,“有点安静。”

“我以为你喜欢安静。”

“你怎么知道?”

“你不愿意去火烈鸟俱乐部。”

“不是那种安静。”我说。

两人都沉默下来。我坐在柜台后面,他坐在对面,我们中间是那只独自等待的棕色纸袋。那是一段美妙的沉默,温暖而充实,我喜欢他坐在那里谦和的样子——而我的眼睛仍然能感受到我们初遇时他身上那种熠熠生辉的光泽。

我觉得他很美,我拿出给帕梅拉的《每日邮报》,装模作样地整理着桌子,希望帕梅拉可以迟来一会儿。在家的时候,我曾有过一两段我妈妈称之为“儿戏”的恋情: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牵手,在讲座结束后一起吃热狗,在王子大楼的音乐会里尴尬地接吻,在球场跑道上吃深夜晚餐,以及一起看萤火虫微弱的蓝光。但我从来没有……谈过一场完整的恋爱。

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引起男生的注意,觉得追求的过程很折腾。我们西班牙港的院校女孩不流行“自由恋爱”。学校里的天主教教育仍承袭了维多利亚时期的遗风,不时谴责那些自甘堕落的失足女人或女孩。在我们所受到的教育里,肉体的交流根本不值一提。

我对性始终怀着一种傲慢的恐惧,但又觉得困惑,毕竟已有女孩试过了,莉斯特拉·威尔森和多米妮克·曼德斯那样的女孩们都有比自己年长的男朋友,她们眼里闪烁着神秘感,似乎很享受自己度过的时光。至于她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男朋友的,我一无所知——但其实肯定包含着某种不守规矩:夜里偷偷爬出寝室窗户,到弗雷德里克大街和海军广场上的夜店里去之类的。在我的记忆里,莉斯特拉和多米妮克,那些大胆的女孩似乎生来就是女人,她们就像来自大海的人鱼一般住在我们中间,富有女人味且充满力量。难怪我们这些胆小鬼只能猫进书堆里。我们看不起性,正是因为它高高在上。

斯凯尔顿的前门还锁着。我想留住这段时光——里屋的水壶叫声提示着茶水已经烧好,他不时伸直或弯曲自己的双腿,问我看过哪些电影,某一部我怎么能没看过,喜不喜欢听蓝调和民谣,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喜不喜欢克拉彭。劳里总是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

“一起去电影院吗?”他说,“我们可以去看《007之雷霆谷》或者《小丑》。”

“《小丑》?听起来很适合你。”

“主演是奥利弗·里德——他棒极了,”劳里说,“不过犯罪电影对你来说是不是太轻浮了?”

“轻浮?为什么?”

“因为你很聪明。如果我带你去看一群蠢货蹦来跳去寻找皇室宝藏,你肯定会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

我笑了,开心地发现劳里对这些事也很紧张,而他的坦诚也让我很感动。“还是你想看一部法国片,”他说,“就是那些人们在房间里走进走出,互相凝望的电影?”

“我们去看邦德吧。”

“好的,棒,太棒了!我很爱看那部《金手指》——那顶圆礼帽!”我又笑起来,他走近柜台,靠过来握起我的手。我看着手呆住了。“奥黛尔,”他说,“我觉得——我是说,你——”

“什么?”

“你很……”他仍旧握着我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不想让一个男人松开他的手。

外面又开始下雨。雨水急急地打落在灰色的人行道上,我转头去看,劳里凑过来亲了我的脸颊。我回头时,他再度吻了我,那感觉很美妙,于是我们就站在柜台边吻了好几分钟。

我停下来:“你会害我被开除的。”

“好吧,那可不行。”

他回到他的座位上,笑得像个白痴。屋外的雨势更猛烈了,但这毕竟是英国的雨,不是特多的雨。在家乡,暴雨总是如瀑布打破天空疾落而下,热带的倾盆大雨会一连下上好几个星期,雨水为森林披上近乎发黑的绿色。霓虹灯罢工了,陡坡成了一团泥浆,火炬姜花红得好似染了人血——而我们所有人,不是站在雨棚下就是躲在屋子里,直到能再次安全地走上湿亮的柏油路为止。我们经常把“下雨”当作迟到的借口,所有人都会体谅你。

“什么?”劳里说,“你为什么在笑?”

“没事,”我说,“没事。”

敲门声响了。奎克从一把宽大的黑伞边缘下探出头,从玻璃窗外向里张望。“噢!”我喊道,“她早到了。”

我跑到门边开锁,谢天谢地她没有看到我们接吻。奎克走进来,她的脸看起来更消瘦了。她脱掉外套,抖落雨伞上的水珠。“八月天。”她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