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塔兰泰拉舞(第6/7页)

婚礼在几周后举行。唐萨尔瓦托尔祝福他们的结合。然后埃里亚邀请所有客人到钓鱼台去参加盛宴。拉法埃莱的儿子米歇尔在渔网与滑轮中间放了一张长桌子,全家人都出席。庆祝简单又快乐,菜肴很丰富。宴席将近结束,多那托站起身,平静,含笑,要求大家静下来,开始说话:

“我的哥哥,今天你大喜了。我看你穿了礼服,在你妻子的颈边弯下身子跟她悄悄说着什么,我看着你举起杯子祝客人健康,我看到你美,你快乐你单纯你美。我愿意要求命运让你们永远是现在这样,纯真,朝气,充满想望与力量。但愿你们穿越岁月毫不动摇,但愿生活不会给你们摆出它包含的种种鬼脸。我今天瞧着你们,我怀着渴望的心情凝视你们。当日子变得不好过,当我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当我诅咒狗一般的生活时,我会想到这个时刻,想到你们欢乐发亮的面孔,我会对自己说:不要诅咒生活,不要漫骂命运,想一想埃里亚和玛丽亚,他们一生中至少有一天是幸福的,那一天我与他们在一起。”

他激动地搂住哥哥。这时刻他的两位表妹吕克莱齐娅和尼科莱塔唱起了一首普利亚歌,所有妇女都齐声唱叠句:“啊咦,啊咦,啊咦,明日不干我的事,今晚你要和我一起死。”宾主都哈哈大笑。斯科塔家人让快乐的时刻在自己身上淌过。晚会就是这样在夏日新酒的欢乐中延长。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在蒙特普西奥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这个小镇从二十世纪五〇年代末以来有两家烟草店:斯科塔一家和另一家。这两个家庭相互尊重。这里每人都有生意做,竞争思想也从未引起他们冲突。随着野营、酒店、住宅区和夜总会开起了数不清的烟草销售点,情况就不同了。为了给烟客解急,合法地出售几包烟,但是有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不守规则的销售点。

埃里亚和玛丽亚没有钱进行装修,使烟草店重新开张。最初一个时期,他们像流动商贩似的出售他们的香烟。

最令人奇怪的是镇上的人不愿意到其他地方去买香烟。星期天,游客惊讶地看到大街上最脏最破落的那家店前排起了长蛇阵。这店既没有招牌,没有柜台,也没有收银机,只有四堵墙。两把椅子,放在地上的几箱子香烟,埃里亚伸长手臂在里面掏。夏天晚上,他就在人行道上出售,而玛丽亚在屋里清洗墙壁。可是蒙特普西奥人还是排队,甚至,当埃里亚对他们说他们要的牌子没有(他没有能力大量进货,只是集中几个牌子),顾客会一边拿钱包一边笑着说:“你有什么我就拿什么。”

大家同心协力帮助他,背后有唐萨尔瓦托尔的一臂之力。他在弥撒中,日复一日鼓动他的教民发扬互助精神,结果更是超出他的期望。

他看到他号召友爱也得到大家的听从,深深感到快乐,有一天他走过烟草店门前,看到进门的上方重新竖起一块招牌,不由说:

“这些猪头可能并不都是要打入地狱的吧。”

那天,也正是灯光招牌从福贾运来的日子,上面写着: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第一烟草专卖店。对于不仔细辨别的人来说,这块招牌跟从前那牌看起来一模一样。那是卡尔梅拉、多梅尼科、朱塞佩和拉法埃莱,在他们青春年少的时候,怀着自豪挂上的。但是埃里亚知道那块是不同的。他与烟草订了新的盟约。蒙特普西奥人也知道这件事,他们现在骄傲地凝视橱窗,意识到他们在这次意料不到的重生中也尽了绵薄之力。

埃里亚的思想中则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平生第一次高高兴兴在工作,以前的条件从没这么辛苦,一切都从头做起,但是有的事情变了。他不继承,他自力更生。他不是管理母亲留给他的一份产业,他竭尽全力奋斗,给妻子带来一点舒适与幸福。他在烟草店里找回了他的母亲当年工作的幸福。他现在明白母亲谈到她的小店为什么那么动情和疯癫。一切都从头做起,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自强,是的,他的生活从没显得那么充实与可贵。

唐萨尔瓦托尔,我经常想起自己的一生。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我花了几年工夫开那家烟草店。日日夜夜。当店终于开在那里,当我最后可以平静地把它传给儿子时,它却化为乌有了。您还记得那场火灾吗?一切都烧光了,我呼天抢地痛哭,这是我的全部心血,日积月累的成果。出了一场意外,全部成为泡影,我不相信我还能活下去,我知道镇上的人也这样想。烟草店毁了,老卡尔梅拉也活不长了。我还是挺着,是的,我挺住了。埃里亚着手重建,耐心地,这很好,这不再完全是我的烟草店,但这很好。我的儿子,我依靠我的儿子,但是这方面一切都翻了个儿,多那托失踪了,我天天指着大海骂它抢走了我的儿子。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这些怀着意志与牺牲缓慢耐性建立起来的人生,这些被厄运之风一吹就倒的人生,这些大家梦想而又时时会撕毁的欢乐的诺言。唐萨尔瓦托尔,您知道这里面最令人吃惊的是什么吗?我来跟您说了吧,火灾和多那托的失踪都没有压倒我,换了别的母亲早已疯了,或者让自己死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做的,我这人很硬,我挺住了,不用去下决心,不用去想它,我要不这样也不行,我体内有什么东西可做到锲而不舍,挺住。是的,我这人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