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2页)

“各位,我现在怕是不能留你们了。我清楚你们这些庄稼人的习惯,知道你们急着回家。”

这位长者的出现,即便他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区牧师,也令热闹的气氛骤然变冷,惹人不快。那群人弹掉烟斗里的烟灰,马克杯里的最后一点儿啤酒也被一饮而尽。他们的表情像是已经预感到了第二天清晨会带来凉飕飕的感觉,或是重新跟难以驾驭的野兽搏斗,仿佛他们就是这世界最初抑或最后的人类,正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过寂静、幽暗的田野。

詹姆斯拿出他们的帽子、大衣、围巾和长手套,满怀歉意地笑了笑。院子里走动的声音,人和马脚步拖曳、踩踏的声响此起彼伏。一只狗刚看到他们便一通狂吠,牧师二话不说对着它的鼻子就是狠狠一下,狗立马老实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马儿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犹如不停碰撞打火石弄出的动静。农夫终于离开了,他们的马沿着小径往马路上走去,最后只剩下詹姆斯、萨姆和牧师,他们没有吭声,若明若暗地围在牧师的提灯旁边。

男孩哆嗦着。牧师低头看着他,像是看到他在那里觉得十分惊讶似的。

“你要是脑子还清醒的话,就应该跟我们其中一位客人骑马回去。”

詹姆斯说:“我陪他走回去得了,就是因为我跟他讲以前的故事,他才待得这么晚的。”

“啊,故事……”牧师自顾地点点头,像是这个字眼于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你还有故事可讲。”

“我们会互相讲讲各自的事情。”

一丝笑容从牧师的脸上掠过,“的确如此,”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医生,在结冰的地方行走可得当心点儿,你要把提灯拿走吗?”

“不用了,我和萨姆在学习辨认星星。没有提灯,天上的星星会看得更清楚。”

萨姆已经跑回屋里,拿来了他们的外套以及詹姆斯的手杖。詹姆斯在院子里等着,眼睛盯着从牧师假发下冒出来的包扎物边缘。他本想问问牧师的伤势怎么样了,但一想到放血那档子事,他很是不安。见牧师的头朝打开的门努了努,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他能从开着的门里看到残余的灯火,萨姆站在玛丽旁边,正在跟她道别。

“他喜欢她。”牧师说。

“是啊。他们之间似乎有事。”

“她跟他说过话吗?”

詹姆斯耸耸肩,“她想对他说什么,他都明白。”

萨姆接过他的外套,那是一件紧身长外套,怪沉的,口袋很深,书、苹果、素描纸放在里面都不是问题。

“那就这样吧。”

“一路平安。”

“晚安。”

“萨姆,晚安。”

他们分开走了。牧师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在狗耳朵后面挠了挠,然后叹了口气,沉重的声音让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他的身体知晓某种尚未进入意识的知识。他的太阳穴悸动着,便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摸了摸。真是奇怪,詹姆斯竟然有这样的勇气,一个人居然能变成这样,还真奇怪。当然,他恐怕再也当不成医生了。真是浪费天赋!没错,他以前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谁也不喜欢他,却很有用,这点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是需要一个闪亮平庸的人,还是一个卓群绝伦却心如铁石的人?这个问题太难了。这只狗太瘦了,得给它打打虫才行。该睡觉了。希望做个好梦。

从这幢房子出发,约莫走过一英里崎岖不平的小路,便能来到一座桥和一条前往村子的上坡路。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高大的树篱灌木的遮掩下,这里比别的地方更加幽暗。不过,他们可以一直跟着月光走,月光照在深深的车辙印里,白霜犹如闪亮晶片镶嵌于中,蜿蜒的枝头越过漫射的光带,起点与终点皆隐匿不可见。他们发现天上没有云朵时,便会停下来,萨姆会顺着詹姆斯手的弧度望过去,说出星星的名字。两人仰头望着星空的深处,直到感觉脚下的地开始翻滚,这个时候,他们才会低头看一眼脚下,要不准会踉踉跄跄。他们走路的声响惊动了一只动物。动物在阴影里盯着他们,一闪而过,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从树篱里逃走了。萨姆说是一只狐狸,说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乔治·佩斯,他就能赚一便士。

走着走着,詹姆斯便说服萨姆为他唱歌了。萨姆安静地走着,心里想着该唱些什么,然后便以《老约翰·巴雷库恩》作为开场歌曲。一开始,他的声音很小,突然间,他提高了嗓门,激昂、高亢地唱了起来,声音颇为轻快,唱到高音处,声音又变得沙哑了。

“有三个人从西部过来,

想碰碰运气,三人庄严地发誓,

希望约翰·巴雷库恩去死……”